第十八章 天下知
“《春江花月夜》?名字倒是不错……”
“看这名字,若写别的也就罢了,同样写春月,真能比得过宁公子?”
“不好说……看看吧,薛姑娘眼光向来不差……”
……
宁鸿也收起先前的漫不经心,竖起耳朵,专心听起来。
薛宋官静心凝神,良久之后,手指在琴上轻轻一抹。
铮!
铮铮!
单论琴声,已是大家。
少女缓缓开口,只是简简单单配合着琴声朗诵出来。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哗!
只不过刚开了个头,所有人仿佛不再身处看台之上,夜幕降临,平静无波的淮水边,一轮弯月俏皮的露出半个头。
江潮连海,月共潮生。
月光闪耀千万里之遥,哪一处春江不在明月朗照之中!江水曲曲弯弯地绕过花草遍生的春之原野,月色泻在花树上,像撒上了一层洁白的雪。细腻的笔触,创造了一个神话般美妙的境界,使春江花月夜显得格外幽美恬静。
好美!这八句一出来,瞬间就抓住了所有人的心神,大家之象!
配合着薛宋官柔美空灵的嗓音和指间袅袅琴声,勾勒出一个跨越时空的空灵意境。
在陈洛北那个时代,这首诗被闻一多先生誉为“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一千多年来使无数读者为之倾倒。一生仅留下两首诗的张若虚,也因为这一首诗,“孤篇横绝,竟为大家”。更有人将其称之为“孤篇压全唐”,虽未免过誉之嫌,也足以看出这首诗的价值。
少女声音柔缓,琴声袅袅,像极了《李凭箜篌引》中所说。
昆仑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
开篇震颤全场之后,她没有停顿,继续往下读去: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己,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
这八句由写景到抒情,所有的思绪全凝聚在一个“月”字之上,随着江水的流动,诗篇遂生波澜,将诗情推向更深远的境界。江月有恨,流水无情,自然地把笔触由上半篇的大自然景色转到了人生图象,引出下半篇男女相思的离愁别恨。
到此刻,宁鸿微微失神,举到唇边的茶杯保持静止状态,竟是忘了喝。
……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
直到最后一缕琴音落下,人们还没有从心灵中的震颤中醒过来,沉浸在诗中描写的月夜里,久久不能自拔。宁鸿更是怔怔地看着台上那名神仙妃子般地人物,不自觉紧紧握住杯子,青筋弯弯曲曲地爬在洁白手掌上。
直至良久。
除了中间那位不动声色的白衣,或许只有三人不感意外。只是相比于看台上一水儿的风流人物,这三人则颇为狼狈,一人抱着一根鸡腿,身边还摆满了……流光溢彩的大肘子。
巴儿看着这番景象,有些惴惴道:
“月神……哥哥,他们这是怎么了?”
南宫月神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忙活半晌,肚子也有些空,便大大剌剌坐在地上,一块布料抵得上寻常人家一年开销的华贵衣衫,零零散散沾满油污,闻言,他喉头滚动,咽下口中的食物,大笑道:
“他们啊,大概是被吓到了。”
黑衣少女也难得抬头,鼓着腮帮子艰难开口:
“这诗……不错。”
随后似乎觉得不太妥,便犹豫了一下,指着台上的薛宋官道:
“人长得也好看。”
南宫月神默默的看了看李纤阿,又转过头看了看薛花魁。
嗯!嗯嗯嗯嗯嗯!
七岁的孩子低下头来,悄悄抹着眼泪,连鸡腿都不记得吃了。
台上的薛宋官环视周围,笑道:
“还请大家点评。”
众人这才如梦方醒,一个个面面相觑,复杂难言,竟是没有一人敢轻易出口,倒是隐隐传来类似“绝妙”“极好”之类的低语声音。原先觥筹交错,你来我往的热闹,此时却没了声息,像是被压制了一般。
宁鸿嘴角苦涩,看了看身边白衣,终于是没忍住,开口问道:
“薛姑娘,不知此诗……是何人所作?”
全场的目光瞬间重新聚集在薛宋官身上,能写出这样的诗篇,必定不是无名之辈。若是老一辈之人还好说,若是年轻一些的,诗会过后,怕是要一飞冲天了。
薛宋官没有起身,只轻声道:
“万夫堂白济门下,陈洛北。”
一阵安静。
“陈洛北?是谁?”
“没听过啊?是信陵城的才子?”
“万夫堂白济……这名字有些熟悉,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了……”
“哦,白济,我记起来了,是那个钻钱眼里的老头,才学嘛……倒是识几个字。我只听说他去找小王爷求了张请帖,可是被人笑了好几天呢。不过这陈洛北是谁,还真是从没有听过。”
倒是千山神色微微一动,没有逃过李脂规的眼睛,这位小王爷温和开口:
“千兄认识?”
千山摇了摇头,犹豫道:
“兴许吧,也可能是我记错了。”
好像给自己做衣服的那个裁缝,也叫这个名字来着?
小王爷并无意外,这人真要是与千山相识,白济又何必找自己求一张请帖,他只是有些感叹,原本只是看着那位年轻时求官不成的白发老头可怜,没成想他竟还了自己这么大一份大礼。
还真是人生处处是惊喜啊。
倒是有几个女子的声音,起先只是左耳接右耳的偷偷议论,后来议论的人多了,汇聚在一块儿,反而愈发响亮起来。
“给薛宋官做衣服的裁缝,是不是也叫这个名字?”
“是啦是啦,我还有他的衣服图册呢,上面有他的亲笔签名,陈洛北,没错哒……”
“应该只是名字相同吧,一个裁缝,怎能写出这样好的诗来……”
“也对……没听说过陈公子还会写诗啊……只是若真是陈公子的话……”
“姐妹,要怎样?”
“这也太帅了吧啊喂……衣服做的这么好看,诗也写的这样好,要是再有个凄惨的身世……唔……”
“……花痴咩……醒醒啦……”
……
这下,在场的文人士子坐不住了。
“一个裁缝?”
要真是如那些人所说,诗会的桂冠被一个裁缝拿了去,他们这些个读书人,脸往哪儿搁?
仿佛印证他们的想法,薛花魁在台上温婉一笑,柔柔道:
“陈公子素来饱读诗书,给小女子做衣服,不过是与小女子有些缘分罢了。”
这话,无异于直接承认。
清丽无双的小花魁抿嘴偷笑,心想让你瞒着我,这下好了吧。
分明就是故意的。
台下瞬间炸开了锅,一时间议论纷纷,大有不可置信之势。也难怪,白济名声素来不好,万夫堂也只是教些启蒙的孩童,这份才学不被怀疑,才有些不正常。宁鸿也不能免俗,只是听着周围乱糟糟的声音,信陵城的第一才子有些莫名烦躁,开口闭口都不是。直到身边从开始就不动声色的白衣轻声开口,声音温和,却如春风拂过全场,一瞬间扫去了所有声音:
“君子之学,何为?”
宁鸿豁然开朗,霎那间无论是嫉妒还是不服气,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他俯身底首,对这位一辈子最尊敬的老师诚恳道:
“君子之学也,以美其身。”
一问一答,如醍醐灌顶,浇筑在每个人的心头。
白衣虽然没有明说,态度却显而易见。既然已经有了传世的诗词,再去纠结此人身份,无疑是落了下乘。君子之学以美其身,说到底,写诗作词也好,治经问史也罢,最终目的都是完善己身。珠玉在前,不想着观摩学习,反而一心找茬,岂是君子所为?
只是白衣既然开口,此次诗会的桂冠,也非《春江花月夜》莫属了!
全场之人皆起身拱手:“君子之学也,以美其身!”
白衣只点点头,等到众人再抬头之时,已不见了身影。
只有两个人不为所动,一个是发愁吃不下肘子的黑衣少女,一个是面无表情的千山公子。
千公子平生最喜之事,便是冷笑。
当然也可以看作……嘲讽。
不知是对诗会上的才子们,还是对那大修飘摇的白衣。
“看这名字,若写别的也就罢了,同样写春月,真能比得过宁公子?”
“不好说……看看吧,薛姑娘眼光向来不差……”
……
宁鸿也收起先前的漫不经心,竖起耳朵,专心听起来。
薛宋官静心凝神,良久之后,手指在琴上轻轻一抹。
铮!
铮铮!
单论琴声,已是大家。
少女缓缓开口,只是简简单单配合着琴声朗诵出来。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哗!
只不过刚开了个头,所有人仿佛不再身处看台之上,夜幕降临,平静无波的淮水边,一轮弯月俏皮的露出半个头。
江潮连海,月共潮生。
月光闪耀千万里之遥,哪一处春江不在明月朗照之中!江水曲曲弯弯地绕过花草遍生的春之原野,月色泻在花树上,像撒上了一层洁白的雪。细腻的笔触,创造了一个神话般美妙的境界,使春江花月夜显得格外幽美恬静。
好美!这八句一出来,瞬间就抓住了所有人的心神,大家之象!
配合着薛宋官柔美空灵的嗓音和指间袅袅琴声,勾勒出一个跨越时空的空灵意境。
在陈洛北那个时代,这首诗被闻一多先生誉为“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一千多年来使无数读者为之倾倒。一生仅留下两首诗的张若虚,也因为这一首诗,“孤篇横绝,竟为大家”。更有人将其称之为“孤篇压全唐”,虽未免过誉之嫌,也足以看出这首诗的价值。
少女声音柔缓,琴声袅袅,像极了《李凭箜篌引》中所说。
昆仑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
开篇震颤全场之后,她没有停顿,继续往下读去: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己,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
这八句由写景到抒情,所有的思绪全凝聚在一个“月”字之上,随着江水的流动,诗篇遂生波澜,将诗情推向更深远的境界。江月有恨,流水无情,自然地把笔触由上半篇的大自然景色转到了人生图象,引出下半篇男女相思的离愁别恨。
到此刻,宁鸿微微失神,举到唇边的茶杯保持静止状态,竟是忘了喝。
……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
直到最后一缕琴音落下,人们还没有从心灵中的震颤中醒过来,沉浸在诗中描写的月夜里,久久不能自拔。宁鸿更是怔怔地看着台上那名神仙妃子般地人物,不自觉紧紧握住杯子,青筋弯弯曲曲地爬在洁白手掌上。
直至良久。
除了中间那位不动声色的白衣,或许只有三人不感意外。只是相比于看台上一水儿的风流人物,这三人则颇为狼狈,一人抱着一根鸡腿,身边还摆满了……流光溢彩的大肘子。
巴儿看着这番景象,有些惴惴道:
“月神……哥哥,他们这是怎么了?”
南宫月神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忙活半晌,肚子也有些空,便大大剌剌坐在地上,一块布料抵得上寻常人家一年开销的华贵衣衫,零零散散沾满油污,闻言,他喉头滚动,咽下口中的食物,大笑道:
“他们啊,大概是被吓到了。”
黑衣少女也难得抬头,鼓着腮帮子艰难开口:
“这诗……不错。”
随后似乎觉得不太妥,便犹豫了一下,指着台上的薛宋官道:
“人长得也好看。”
南宫月神默默的看了看李纤阿,又转过头看了看薛花魁。
嗯!嗯嗯嗯嗯嗯!
七岁的孩子低下头来,悄悄抹着眼泪,连鸡腿都不记得吃了。
台上的薛宋官环视周围,笑道:
“还请大家点评。”
众人这才如梦方醒,一个个面面相觑,复杂难言,竟是没有一人敢轻易出口,倒是隐隐传来类似“绝妙”“极好”之类的低语声音。原先觥筹交错,你来我往的热闹,此时却没了声息,像是被压制了一般。
宁鸿嘴角苦涩,看了看身边白衣,终于是没忍住,开口问道:
“薛姑娘,不知此诗……是何人所作?”
全场的目光瞬间重新聚集在薛宋官身上,能写出这样的诗篇,必定不是无名之辈。若是老一辈之人还好说,若是年轻一些的,诗会过后,怕是要一飞冲天了。
薛宋官没有起身,只轻声道:
“万夫堂白济门下,陈洛北。”
一阵安静。
“陈洛北?是谁?”
“没听过啊?是信陵城的才子?”
“万夫堂白济……这名字有些熟悉,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了……”
“哦,白济,我记起来了,是那个钻钱眼里的老头,才学嘛……倒是识几个字。我只听说他去找小王爷求了张请帖,可是被人笑了好几天呢。不过这陈洛北是谁,还真是从没有听过。”
倒是千山神色微微一动,没有逃过李脂规的眼睛,这位小王爷温和开口:
“千兄认识?”
千山摇了摇头,犹豫道:
“兴许吧,也可能是我记错了。”
好像给自己做衣服的那个裁缝,也叫这个名字来着?
小王爷并无意外,这人真要是与千山相识,白济又何必找自己求一张请帖,他只是有些感叹,原本只是看着那位年轻时求官不成的白发老头可怜,没成想他竟还了自己这么大一份大礼。
还真是人生处处是惊喜啊。
倒是有几个女子的声音,起先只是左耳接右耳的偷偷议论,后来议论的人多了,汇聚在一块儿,反而愈发响亮起来。
“给薛宋官做衣服的裁缝,是不是也叫这个名字?”
“是啦是啦,我还有他的衣服图册呢,上面有他的亲笔签名,陈洛北,没错哒……”
“应该只是名字相同吧,一个裁缝,怎能写出这样好的诗来……”
“也对……没听说过陈公子还会写诗啊……只是若真是陈公子的话……”
“姐妹,要怎样?”
“这也太帅了吧啊喂……衣服做的这么好看,诗也写的这样好,要是再有个凄惨的身世……唔……”
“……花痴咩……醒醒啦……”
……
这下,在场的文人士子坐不住了。
“一个裁缝?”
要真是如那些人所说,诗会的桂冠被一个裁缝拿了去,他们这些个读书人,脸往哪儿搁?
仿佛印证他们的想法,薛花魁在台上温婉一笑,柔柔道:
“陈公子素来饱读诗书,给小女子做衣服,不过是与小女子有些缘分罢了。”
这话,无异于直接承认。
清丽无双的小花魁抿嘴偷笑,心想让你瞒着我,这下好了吧。
分明就是故意的。
台下瞬间炸开了锅,一时间议论纷纷,大有不可置信之势。也难怪,白济名声素来不好,万夫堂也只是教些启蒙的孩童,这份才学不被怀疑,才有些不正常。宁鸿也不能免俗,只是听着周围乱糟糟的声音,信陵城的第一才子有些莫名烦躁,开口闭口都不是。直到身边从开始就不动声色的白衣轻声开口,声音温和,却如春风拂过全场,一瞬间扫去了所有声音:
“君子之学,何为?”
宁鸿豁然开朗,霎那间无论是嫉妒还是不服气,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他俯身底首,对这位一辈子最尊敬的老师诚恳道:
“君子之学也,以美其身。”
一问一答,如醍醐灌顶,浇筑在每个人的心头。
白衣虽然没有明说,态度却显而易见。既然已经有了传世的诗词,再去纠结此人身份,无疑是落了下乘。君子之学以美其身,说到底,写诗作词也好,治经问史也罢,最终目的都是完善己身。珠玉在前,不想着观摩学习,反而一心找茬,岂是君子所为?
只是白衣既然开口,此次诗会的桂冠,也非《春江花月夜》莫属了!
全场之人皆起身拱手:“君子之学也,以美其身!”
白衣只点点头,等到众人再抬头之时,已不见了身影。
只有两个人不为所动,一个是发愁吃不下肘子的黑衣少女,一个是面无表情的千山公子。
千公子平生最喜之事,便是冷笑。
当然也可以看作……嘲讽。
不知是对诗会上的才子们,还是对那大修飘摇的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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