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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4章:入城

    伊勒德退兵了。

    玛法雅城门洞开,一身污垢的守将何煜率一众文官武将出城相迎,南江雪在雪狼和风豹的簇拥下,径直行入了玛法雅主城。

    原本宽阔整洁的街道不见了,临近城墙的很多房舍已被拆毁,木梁、石块和各种铁器堆放在一起,大街上的层层障碍显是刚刚被移除,还留有杂乱的痕迹。

    许多百姓站在道路两旁,大部分是戎人打扮,也是满身泥灰,但那一双双眼睛却尽是欣喜和热烈。

    “姐姐!姐姐!”一个清脆的声音从人群中响起,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女正奋力地向南江雪挥舞着手臂。

    南江雪轻轻皱了皱眉,记忆中的一个小小女童浮现出她的脑海。

    “我……我会做很好吃的糖饼”

    “姐姐,你是我们的敌人吗?”

    ……

    “庆格尔泰?”漾起温煦的笑容,南江雪勒住坐骑,说出了这个名字。

    “姐姐你还记得我!”见南江雪不但记得自己,而且还能直接叫出自己的名字,少女越发高兴起来。

    她挤出人群,那个曾经坐在烟火里大声哭泣的女童,如今正穿着一身男装,一张脸像当年一样沾着污渍,脊背却挺的笔直。

    “家里还有糖饼吗?”南江雪含笑问道。

    庆格尔泰先是一怔,随即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现在没有,但姐姐你想吃,我这就去给你做!”

    在她周围,好几张似曾相识的脸孔,也都现出了欢喜的神采。

    跳下战马,南江雪向庆格尔泰伸出一只手,“走。”

    庆格尔泰显然没有想到,欢呼一声,她像小鸟一样飞到南江雪身边,拉住了她的手。

    围观的人群当即骚动起来,一片热闹声中,南江雪对一个老汉问道,“爷爷身体可还好?”

    “好好好!”那老汉忙不迭地回答,眼眶却已湿润,“谢谢大小姐记挂!”

    这一变故令进城的队伍全都停了下来,雪狼和风豹都习以为常,守将何煜却有些不知所措。他向雪狼的统领看去,后者却已跳下战马,走去了南江雪身边。

    “何将军,”南江雪回过身简单吩咐道,“你跟阿斯兰安排一下道路清整和一应防务。小五去军医处看看,帮他们做好伤员的救治。”

    “是!”何煜和阿斯兰齐齐躬身,小五也点头应了一声。

    “走吧!”朝庆格尔泰一笑,两人便手拉着手走了开去。

    黎落手臂一挥,一队雪狼立时跟了上去,许多老百姓你看看我,我推推你,也好奇而兴奋地尾随在他们身后。

    曾经的那个小小棚屋如今已变成了整洁的房舍,虽然一些木框被临时拆了下去,但显然这爷孙俩的生活状况比几年前好了许多。

    房舍之外的道路也已拓宽,周围起了不少商铺,有人跑进去端来吃喝,高高兴兴地送到了庆格尔泰家里。

    请南江雪坐下来,屋里屋外还是像当年那般围了很多人,但氛围却已截然不同。

    没有戒备,没有慌张,那一张张淳朴的脸上,露出的全是真诚的笑容。

    人们挤挤挨挨地坐了一地,还有些人堆在门口,趴在窗边,甚至很多人守在街上,尽管看不见什么,却也不愿离去,但他们都很自觉地给雪狼留出了位置。

    “萨日真的退兵了吗?那我们是不是安全了?”这是他们最关心的一个问题。

    见南江雪点头,人们的一颗心终于放进了肚子里。

    “谢谢你们跟驻军一起守卫玛法雅,”南江雪道,“拆了房舍,献出铁器,让大家受苦了。”

    “大小姐千万别这么说,咱们是在保护自己的家啊!房子可以再盖,铁器可以再打,可家没了,那便什么都没了。”

    “我也参加了战斗呢!”

    “我帮忙运了滚木!”

    “庆格尔泰,你不是也嚷嚷着要去打仗吗?”有人笑着对庆格尔泰说。

    “这丫头,自从几年前见过大小姐之后,就吵着要学功夫,以后做一名像大小姐一般了不起的战士,糖饼都不好好做了。”庆格尔泰的爷爷笑道。

    “爷爷!”庆格尔泰有些不好意思地噘起嘴,“我的箭射的可准呢!”见南江雪含笑看着她,脸上更红了,“那个……我……我去做糖饼了,姐姐还等着吃呢!”说着一溜烟地跑了出去,在场的人们全都笑了起来。

    “玛法雅是个好地方,如今敌人走了,我们很快会把这里重新建好的,大小姐不要担心。”

    “大小姐好几年都没来了,听说一直在外游历?”

    “大小姐太辛苦了,是应当好好休息休息。只是这次若不是您,玛法雅怕是要守不住了。唉,总是让您这样操心……”

    “咱们玛法雅最近几年变化可大了!大小姐若有时间,就在这里住上几天吧!”

    “是啊,我开了一个铺子,回头给您捡几块上好的皮毛做件裘衣。北方冬天冷,可莫要冻着了。”

    ……

    人们就这样七嘴八舌的说着,屋里屋外洋溢着满满的热情和关切,使南江雪的一颗心变得暖暖的,而他们的言谈话语间传递的另一个重要信号则是:这些曾以伦支克拓部为主的极北戎人,在那场大战之后过上了好日子,并已将自己视作了北地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何煜作为地方守将,这次险些丢了城池,大家可怪他?”南江雪微笑道,这让一直站在一旁微垂着眼眸的黎落的眉心微微动了动。

    他知道,他们的大小姐到这里来,并不只是叙旧那么简单。

    “怎么会呢?萨日来的突然,他们的军队又厉害的很,何将军可是几天几夜都没睡觉啊!”

    “萨日打了两天也没攻上来,何将军一直身先士卒,咱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何将军到这大概有两年了吧,对咱们大家一直都挺好的。军爷们之间会有些摩擦,意见有时候也不一样,但何将军还是很尽力的,听说处事也公道。”

    “倒是周将军脾气急了些,不过打起仗来那真是拼命啊!他的队伍一直冲在第一线,自己浑身是伤都没下战场。”

    ……

    一时庆格尔泰端上了热腾腾的糖饼,大家便高高兴兴地看着南江雪一边吃一边跟人们闲谈。

    “你也坐吧,黎落。”南江雪对雪狼统领笑道,“别老杵在那,怪吓人的。来,尝尝庆格尔泰的手艺。”

    “这位将军是大小姐身边的人吧?真威武啊!”有人称赞道。

    “可有中意的姑娘?玛法雅漂亮姑娘可多呢!”有人推荐道。

    “可惜咱们庆格尔泰年龄还小。”有人开着玩笑。

    看着平日里不苟言笑的黎落露出些许不自然的表情,南江雪笑的很是开心。

    ※

    离开庆格尔泰的家,南江雪来到了玛法雅守将驻地,一路上看到军士们正在清整街道,老百姓也已开始动手修缮房屋,虽然忙碌,却都是井然有序。

    守将驻地军议厅,何煜率众见过南江雪后,恭然肃立。

    人们的心中都有些忐忑,特别是何煜和其他几个近两年调派至玛法雅的武官。

    从阿斯兰口中,他们已经得知了北线另几路大军的战果,危机解除了,那么大小姐接下来的矛头可会指向他们?

    毕竟,大小姐出自北线,与旧部们有着同生共死的情谊,而匣恩山之乱,对于“新派”来说,无疑是悬在头上的一把利剑。

    临确城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不得而知,也不敢询问风豹的统领——大公子至今生死不明,他们甚至都不敢直视阿斯兰的眼睛。

    守军包揽了所有待办事宜,尽管阿斯兰认为他们需要重新编队,轮流休整,但何煜始终不肯。

    大公子的亲卫队,哪里是他这个守将可以分派的?

    阿斯兰也不再坚持,只道一切等大小姐定夺。

    “风豹接手城防,雪狼出城巡查,安置好周边村镇,何煜你派一队熟悉情况的人辅助。守备军清点队伍,安排轮休,负责伤员救治和城内秩序。”

    南江雪一锤定音,清澈的目光又落在何煜身上,“何煜,你是玛法雅主将,脑子里最该想的便是玛法雅。此前你率军死守,日夜不怠,全城百姓,众志成城,我很欣慰。希望今后你也不要让我失望。”

    “大小姐……”抬起一双通红的眼睛,何煜一时百感交集。

    “还有诸位,皆是北线战士,心若向北线,就好好干,若惹是生非,我可不会手软。听明白了?”女子扫视了一眼众人,眸光有些冰冷,“周督校留下,我有话问你。徐参军,去把这两年的军务纪要拿来。其他人都去办差吧,有事我会传唤。”

    “是!”众人躬身应道,却也不由偷眼看了看彼此,揣摩着南江雪单独留下周彭飞会说些什么——他是北线旧部武官,自当年南江雪收复玛法雅时便留驻在此地。

    军议厅内一时只剩下周彭飞和几名值岗的雪狼。

    督校一身污渍,右臂上的战甲破损尤为严重,还渗着丝丝血水。

    “你跪下。”简单一个指令,话音也不高,却依然令人心里一阵发慌。

    周彭飞明显地抽搐了一下,却没多言,依令双膝跪倒。

    南江雪重情,一向厚待军士,与大家并肩浴血;南江雪也无情,曾经阵前斩将,诛杀叛军,即便是宗亲也不曾轻纵。

    对于这样一个女子,军队敬之爱之,却又畏之惧之。

    “怨怒主将,不遵约束,该当何罪?”冰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当斩。”压低了身体,周彭飞的头上瞬间渗出了一层细汗,但声音却闷闷的,显是透着一种压抑的情绪。

    “若斩了你,你可有不服?”

    “大小姐治罪,末将没有不服。”周彭飞恭声答道,可话里的意思却很明白:若是南江雪下令,他绝无二话,但若是旁人……

    “何将军因何不治罪于你?”南江雪挑了挑眉。

    “他……他们心中有鬼。”周彭飞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何将军来玛法雅两年,所做之事,所下之令,可有何不妥?”南江雪再问。

    “他出自黑旗燕京近卫旅,对这里的情况并不了解,就知道一味和稀泥,全没有咱们北线将士的风范。”

    “我在问你,何将军所做之事,所下之令,可有何不妥?”南江雪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

    空气似正凝固。

    “没听懂?好,那我再说明白一点。”见周彭飞垂头不语,南江雪眯起眼睛,“何煜作为玛法雅守将,可有玩忽职守,可有祸害百姓,可有苛待军士?此次萨日来攻,他可有敷衍塞责,可有膛乎其后,可有因你们的吵闹,动过半分别的心思?你,照实说!”

    周彭飞咬了咬牙,沉声答道,“没有。”

    “他们心中有鬼?我看是你们心中有鬼吧!”南江雪勃然大怒,“若把你调入燕京近卫旅,你可能对所有事都了如指掌?一味和稀泥?这稀泥他不和行吗?他若不着意平衡,事事谨慎,这玛法雅还不闹翻了天?”

    “老百姓都能看明白的事儿,你是瞎了吗?北线将士的风范,难道就是这般自以为是,恣意妄行?”

    “你从低阶武官一步步打拼出来,难道不知军中不和会酿成怎样的后果?当年的玛法雅一战你打过吧?若此番城池失守,即便你战死了,又可能心安?”

    “你们到底是在为大公子不平,还是想让他在还没毒发全身的时候就被你们活活气死?!”

    “大小姐……”一句句诘问,如同一记记重锤敲在督校心上,令他的脸色一阵阵发白。

    徐参军走进军议厅的时候,见到的正是这样的场景。

    一句话都不敢多说,他将一大摞文书呈上后,见南江雪没再吩咐,便即惴惴地退了下去。

    女子也不再理会跪在地上的守军督校,只是垂眸去看军务纪要。

    入窗的阳光照在她身上,房间里很安静,值岗的雪狼全都控制着呼吸。

    “啪嗒”,周鹏飞额上的一大颗汗珠落在了地上,轻微的声音却显得格外响亮。

    时间随着落地的光影缓慢移动,许多思绪在周鹏飞心中不断翻滚。

    女子翻阅着手中的卷笺,一直没有说话,手边的茶点也纹丝未动。

    其间阿斯兰来回报城防安排,又奉命从同知府取来了几类重要的民生记薄。

    文书堆满案几,她看的很仔细,直至外出巡查的雪狼统领黎落回城复命时,才终于抬起了眼帘。

    将周边村镇的初步情况简明做了报告之后,黎落又道,“小五在军医处,这两日怕是都要在那边,她特意叮嘱属下替您的伤换药。”

    南江雪点了点头,却把目光落到了周彭飞身上,此时的他已经跪了近两个时辰了。“可想明白了?”

    周彭飞将头紧紧贴在了地上。“末将不顾大局,行事妄悖,狭私携怨,漠视军法,请大小姐治罪!”

    南江雪站起身,缓缓走到督校面前,微停了一会儿,既而俯下身伸手将他搀了起来,这样一个动作不仅令周彭飞的身体明显地一颤。

    他低着头,凌乱的发丝垂下来,看着南江雪缠着纱布的右手,上面透出的血迹越发刺激了他的眼睛。

    “我知道你们心里憋屈,更惦记着大公子,可事有轻重,人有不同,怎能固执偏见,这般任性胡闹?”她和缓了声音,甚至带有一抹淡淡的疲倦和无奈,“你们这么做,可曾真正懂得怎么当好北线的兵?可曾真正明白大公子的一番苦心和他的心之所愿?”

    “末将错了!末将该死!”督校眼圈通红,魁梧的身体低低地压着。

    叹了口气,南江雪拿起黎落端进来的纱带,一边亲手为周彭飞裹起伤臂,一边对一名值岗雪狼道,“带周督校去找小五,让她给看看。”

    “是。”雪狼应道,周彭飞却已泪流满面。

    他跪下来,向南江雪重重磕了个头,“谢谢大小姐!末将先去向何将军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