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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比试

    “十八号,王佩佩。”

    佩佩名字被叫到的那一刻,我和她都难以抑制心中奔涌的兴奋,抱在了一起。我们太高兴了,甚至忘了比试还没有开始,而我们却像已经成功被录取了一般,手舞足蹈起来。

    选拔一共有四十个人参加,分为三轮,都在校场内进行。苍山派历来的传统,比试开放进行,允许群众观摩,这也是今天来了这么多人的主要原因。不过,由于场地的规模终究有限,外面广场之上的人也并非全都能够进入校场内观看比试。作为已报名武童生的家属,我得到了在比较靠前位置观看的资格。

    随着一阵激昂的鼓声响起,参加比试的武童生们必须在擂台另一侧集合了。我看着跃跃欲试的佩佩,自己却紧张了起来。

    “牌子拿好了吗?”

    “阿贵哥,你今天怎得如此啰嗦。”

    “你这孩子,关心你有错?”

    她一撇嘴,将脖子左右扭了扭,发出轻微的响声。

    “对了,你,不紧张吧?”

    “我呀,有点。”

    她走了,慢跑着奔向参选弟子的集结区域,昂首挺胸,步伐矫健,浑身上下充斥着自信。鼓声越来越响,我努力在擂台另一边的队伍里寻找佩佩的身影,一群孩子,身高从矮至低排成了两列,但看不见她。

    那密集的鼓点忽然停止,我看到一个人缓缓走向擂台的中央,四周的人欢呼起来。

    “宁宗主!”

    “何其有幸!何其有幸!”

    “终于见到仙长真人了!”

    此刻,任谁都明白,这个站在擂台中央,身着道袍,须发皆白,负手而立的老者,正是大燕国的武林泰斗之一,苍山派现任宗主——宁九歌。

    宁宗主待掌声与喝彩声皆停息之后,朗声说道:“今日是我苍山派一年一度纳新之日,诸位肯赏光来此,贫道不胜感激。”

    接着,他又说了一些很拗口的话,一会儿东、一会儿西,用的全是生僻词,大部分听不懂。我心想,就算宁宗主是个盖世大侠,但他的演讲着实有些无趣过头了。毫无疑问,在县城,最差的说书先生,也要强很多。

    我打了个哈欠,但其他观众们的反映与我期待的并不同,我看到他们强忍着狂热,努力保持安静,像孩子望着远行归家的父亲般,炽热又真诚过头地看着宁宗主,眼眶中打转的泪水随时都要夺眶而出。我无法理解这种情感,就像我无法理解宁宗主曲高和寡的演说一样。

    终于,这段演讲到了尾声。宁宗主预祝本次选拔取得大成功,而场下的观众们,也终于可以释放自己压抑已久的情感。讲完话,宁宗主侧身做出欲下场状,两个弟子站在左右高台上,将巨大的红色缎带拉到空中。

    宁宗主月白长袖一挥,一阵短促的破空声响彻校场,红色缎带应声而断。人群被彻底点燃了,尖叫和掌声让我的耳朵都有些微微发痛。虽然我并未像他们一样喊叫,但方才宁宗主那一手绝活,着实给了我无以复加的震撼。

    这就是苍山派宗主宁九歌的绝技——无形剑气。

    哪一个怀揣武侠之梦的人,在看到如此高超微妙的技艺之时,能够无动于衷?我顿觉自己的眼眶也湿润起来,内心有一种澎湃的力量呼之欲出,全身的汗毛都笔直站立,向眼前这位不可思议的大侠表达敬意。

    这大概是最好的暖场,今日的比试也在如此绝佳的氛围中正式开始。

    一位着装隆重的弟子,开始宣布本次选拔的规则。参加选拔的四十人中,只有十人能够最终脱颖而出。每一轮比试都会采用末位淘汰的方式,淘汰最后的十人。

    第一轮的测验项目,是最基本的体魄测试,过机关。

    一队队的白衣弟子将木制的各种器械抱到场地之上。片刻过后,校场正中央出现了一座座互相连通的木制机关,从左到右,有转动的绞盘,不停摆动的木槌,还有悬挂在半空,不断移动的踏板。

    苍山派除了傲视武林的苍山剑法,最为令人称道的,便是其精巧的机关之术。现场的各路人马,亲眼看到这些机关如同树林般拔地而起,心中的赞叹和拜服,自不必说。

    我当然也和他们一样,完全被眼前这无比奇妙,又难以想象的技巧所征服。但在这巧夺天工的人工造物之下,如暗河般涌动的,是一丝让人不安的危险气息。

    这些机关,高速而精确地运作着,有着各种各样凝聚工匠智慧与想象的天才设计,唯独少了一样关键的东西——保护措施。换言之,那些华丽的机巧,立在没有任何保护的地面之上,对身手一般者来说,无异于致人伤残的刑具。

    出于常理,我不断说服自己,这样危险的疏漏,不可能出现在名门正派的选拔之中。要么会有安全措施,要么会有合理的规则来避免事故。

    但是,接下来的一切,却印证了我内心隐隐的不安。台上继续宣读规则:按排号依次通过关卡,用时最长的十个人会遭到淘汰。没有任何附加说明,比试紧接着开始了。

    “一号,宋定远。”

    欢呼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来,看来我们的一号武童生,就并非凡夫俗子。在热浪中,一位身着红衫的少年快步走上校场。他脚上蹬着一双黑色军靴,束发玉冠中的马尾辫高高立起,皮肤白净、神色倨傲。尽管脸庞无比稚气,但身高已经远超属于他那个年纪的孩子。

    “没想到啊,宋家的大公子,竟然亲自参加第一轮。”

    “亲自?”

    “选拔第一关,世家向来是免试的,宋公子好兴致。”

    原来如此。身边两位秀才打扮的人高谈阔论起来,我才知道原来选拔有这样的规矩。我望向正在机关前活动筋骨的宋定远,对他而言,不要说第一轮面试,直接录取也是情理之中吧。

    一位体格粗壮的弟子,猛击场地边上的铜锣,代表宋定远的测试正式开始,只见他一个箭步跳上木台。三两步就飞过了梅花桩;猿臂轻舒,几下就荡过了连续的木杆,在摆动的飞锤之间,更是毫不犹豫,以秒米不差的时机冲了过去。那最后一个考验力量的石锁,更是被他毫不费力,单手便准确抛到了机关之上。

    “五十五个数!”

    在观众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宋定远就已经完成了第一关测试,尽管穿着长衫,他的脸上甚至看不到半滴汗珠。计时的人仅仅数了五十五声,宋定远就完成了第一轮。这个数字显然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陷入了疯狂,我身边那两个秀才也不住赞叹。

    但完成试验的宋定远却始终表情冷漠,确认完成绩,他以完全无视台下观众欢呼的姿态,不紧不慢地走到了试验区域之外。看样子,他对自己的表现也并没有多满意。

    参加比试的武童生,一个接一个上场,后来者的表现,才让现场的所有人意识到这机关真正的难度。大部分人都在梅花桩之后就慢了下来,面对高速转动的机关,很多孩子虽然心有不甘,但在尝试数次之后,也不得不弃权。毕竟,那种一瞬之间被击中,轻则断手短脚的压迫感,并不是闹着玩的。

    我注意到,参加选拔的少年们,号码时不时有跳跃,看来免试者着实不少。宋定远的表现始终是后来者难以企及的高度,连一个接近的都没有。他本人似乎对自己的纪录也很关心,并没有回到休息区,而是在一旁静静看着后来的每一位少年。

    比试在弃权者的泪水和过关者的欢呼中不断推进着,终于,到了第十七号。站在机关前的,是一个怯生生的男孩。他穿着一身破烂的褂子,黝黑的脊背露了出来,肋骨清晰可见,脚上的草鞋也不成形状。他瘦弱的身体着实让人担忧,而他的出身,让我不自觉地牵挂并支持起这个像瘦猴一样的乡下少年。

    他虽然表现得很没有自信,但开始闯关之后,表现倒是一点不露怯。步伐坚定,动作连贯。我心里生出些许欣慰,这苍山派的比试,看来也并非没有寒门子弟可以通过。

    然而,在摆锤之前,这瘦弱的孩子,停下了步伐。台下开始有人起哄,摆锤差不多是弃权率最高的一个关卡。规则很明确,太长时间不行动,会被自动视为弃权。

    我也紧张起来,这孩子似乎在做心理斗争。他深吸一口气,还是迈步向前。木锤以各种方向摆动,而参加比试者只能在一根狭窄的圆木之上前进,这孩子看准时机,以正确的节奏不断前行,身体的平衡也保持得很好。

    眼见这样的表现,所有的观众都没有吝惜自己的欢呼。然而,就在他将要通过这最难一关时,变化陡生。那个孩子,不知是体力不支,还是失误,一脚踏空,失去了平衡。

    木锤狠狠地击中了他瘦弱的身体,他被可怕的力量抛向一旁转动的绞盘,一声脆响之后,惨痛的哀嚎响彻整个场地。

    尽管一旁执勤的弟子第一时间停下了机关,急忙上前查看。但眼前的景象还是让我倒吸一口凉气,这孩子的小腿已经形成恐怖的对折,他尽力忍住疼痛,牙根几乎咬碎的表情,更是让人赫然。

    此时,围观群众中,却传出稀稀拉拉的笑声和喝倒彩的声音,而我也注意到,从一开始就兴致不高的宋定远,嘴角挂着阴鸷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