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相知

    赵琪父亲去世发生在他们刚上学时候。

    那时小队长家里盖房子。听说临县瓦厂的瓦便宜一分钱，三间屋子的瓦算下来那就不是小钱了，于是小队长请了刚买了拖拉机的曹铁头去临县拉瓦。曹铁头就喊上了赵琪父亲。那时赵琪父亲在家没活，又听说给小队长家帮忙不好推辞，就去了。

    他们拉了两天的瓦，什么事情都没有。到第三天时，开车不太熟练的曹铁头终于把拖拉机开失控了。那是个大下坡，车上装满了瓦。当时车上其他几个劳力见状就纷纷跳下去了。赵琪父亲如果也跳下，就不会有事了，可偏偏赵琪父亲腿脚不好，等反应过来，拖拉机已飞快了。在犹豫间，赵琪父亲被瓦和车砸翻在地了。扒拉出来时，赵琪父亲肠子都出来了，两眼睁得像铜铃，根本不用打救护车了。那些一块拉瓦劳力，只赵琪父亲走了。后来有人说，赵琪父亲命中该绝，躲不过去。

    出了这样事情，找谁呢？小队长说，人不是他叫去帮忙的，拖拉机不是他家的，也不是他家开的，所以找谁也找不到他们头上。找拖拉机主？那是好几家合伙买的，找谁也不认账。找曹铁头？人确实是他叫的，拖拉机也的确是他开的，可别人都跳下去了，只赵琪父亲腿脚不好，没跳，才出了事，何况曹铁头拿出全部家当买了拖拉机，哪还有钱赔偿，不过曹铁头倒也没推卸责任，不推卸责任表现是，曹铁头把那从出生就梗着的“铁头”深深勾了下去……那时人们淳朴，又是邻里邻居，赵琪父亲去世，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父亲去世后，赵琪家可快塌了。首先家里农活没人干了。以前别看赵琪父亲腿脚不好，可到底还能下地干活，还能混个温饱。现在家里就剩下娘俩，赵琪母亲长年是“药篓子”，身体弱得很，几乎干不了农活，赵琪年纪又小，显然也干不了农活。最后良心不安的曹铁头站出来了，答应她娘俩，每到耕种和收获季节，他就开拖拉机来给赵琪家帮忙。但拖拉机干剩下的边边角角，只好落到赵琪母亲头上了，毕竟曹铁头还要拖拉机接别人家活，那拖拉机本就是合伙买卖，赵琪母亲就不再好意思麻烦曹铁头了。那时赵琪母亲晃着瘦弱得风都能吹倒身子，整天泡在地里。

    也是从那时，赵琪就开始帮母亲干家务活了。最初赵琪干点力所能及事情，比如捡柴火，烧火，洗衣服，刷碗什么的，后来随着年龄增长，随着母亲身体越发糟糕，她干的活就越来越多了，不光干家务，时不时还要帮母亲下地干活……周吉很多次都看到，赵琪生火做饭，手忙脚乱，弄得灰头土脸。赵琪笑容就是从那时一点点不见的。

    赵琪负担起家务，就很少出去跟街上那些女孩玩了。可周吉知道，赵琪很少跟那些女生玩，一来她没时间了，二来那些女孩也有些欺负她，有时间也不太愿意跟那些女孩玩。而那种欺负并不是明目张胆的，不是直接的，更多时候是无形的，时时刻刻的，瞧不起。

    周吉知道，有次大家说起昨晚看的电视剧节目时，赵琪只能默不作声，等那些女孩从电视剧说到电视机时，赵琪才有些兴奋地说，妈妈说了过年她家也要买电视机，其中刘晓菲就撇着嘴说，她家那么穷，连电都还没有，还买电视机呢，买得起吗，买得起看得起吗？其他女孩就随声附和着，于是被她们大大嘲笑了番，而且过了年电视机果然没买成后，那些女孩又冷嘲热讽，那件事动不动被那些女孩拿来揶揄赵琪……周吉太知道这些了，因为他在林斌那些男孩子中也基本如此。二年级时周吉掉下水渠把胳膊摔断了。他不是自己掉下去的，那是被以林斌为首的伙伴玩闹中推下去的，那些男孩为何推他？还不是因为周吉也是单亲家庭，家穷，周吉平时在他们中就是被拿来寻开心角色……小孩子世界在某种程度上，跟大人没有区别，或说那是大人世界的延伸。所以周吉和赵琪作为他们生产队乃至整个村里最穷两户人家，在小孩子们中自然成了嘲笑、欺侮对象。

    相识是有条件的，相知亦如此。贫穷和单亲让赵琪和周吉越发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