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下落
朱晨晨妈妈犯了难。朱晨晨妈妈犯难是源于四个电话。
为了爱情远赴东北的朱晨晨，一度让她妈担忧、心焦、怨恨又想念。朱晨晨说到地方就给打电话，可她妈妈一直没等到那电话，而且在她手机号再也打不通后，越发担忧了，女儿到底去了哪里，那男的会不会是骗子，女儿会不会出事了？很长时间她妈都魂不守舍钉在电话旁，一天天过去了，就是没等到朱晨晨电话，她刚走到的那两个星期，她妈茶不思饭不想夜不能寐，坐立不安，心急如焚情绪达到了顶峰。
谁也不知道，她妈心急到没办法时，竟去求卦了，也正是那卦言，才渐渐安稳下来。她妈偷偷去找了邻居黄瞎子算了卦。她当然没说女人跟人私奔，只说，女儿在外打工，电话打不通了，可能是手机坏了，还是怎么着了，心神不宁让黄瞎子算算晨晨怎么样了。黄瞎子一句话就让她妈相信了他算卦能力——前后院住这么多年，却从未找他算卦过，也安下了心。黄瞎子又掐又算，好一会说：
“晨晨现在在东北方向。”
她妈当时就愣住了。她可没向外人说过半个字，唯一知情人就是唐楠，可她已经叮嘱过了啊，可见黄瞎子的确是有些能耐的，然后连忙又问女儿有没有事儿，黄瞎子嘟囔了好多，什么乾坤坎离的没听懂，但她听到了黄瞎子最后那句：不用太过担心，晨晨不是一个人，有贵人相助，会安全无恙的。晨晨不是一个人，会安全？她妈突然觉得这事已被黄瞎子“看”透了，甚至有些后悔不该瞒着他的，毕竟人家什么算不出来？她妈接着又问，具体在东北方向哪里时，黄瞎子却说天机不可泄露，什么都不肯再说了。反正女儿没事，她妈心就安定下来了。安稳下来的朱晨晨妈就对女儿有些怨恨了，怨她找男人找那么远，怨让当妈的提心吊胆，骂她骚，骂她浪，一浪就浪到东北，不管爹娘，不管弟弟，不管家里……可骂完后，她又想女儿，那么长时间都没见了，不知女儿胖了还瘦了，在那边过得好不好，受不受欺负，想着想着，再次担心、怨恨。可日子总还要过下去。渐渐的，她妈就暂时放下了晨晨事情。
她妈是在打麦最忙时候接到那电话的。那天中午，电话铃响了，她以为是谁家要用机器，接了电话，那端却不吱声，以为是谁打错了或谁家小孩乱拨的，就给挂了。隔了大约五分钟，电话铃声又响了，她接了电话，还是没声音，又给挂了。等她快要出门打麦时，第三个电话打来了，她接起来，那端不说话，她说话了：
“谁啊，打电话不说话是不是有病啊？！再打就拉黑名单了！”
“家……家里还好吗？”失真的电话里传来没感情的语句。
家，家里？朱晨晨妈一下子就醒了。是的，她应该早就想到的，是打麦忙得晕头转向了。
“晨晨？晨晨？你是晨晨？！”她抓紧了电话，好像生怕那电话跑了。
电话那端没说是，只声若蚊蚋说了个嗯。她悬着的那半颗心终于安定下来了，晨晨有信儿，那就没大事了，黄瞎子果真有两下子！接着感情像决了堤的洪水，爆发出来了：
“你现在在哪儿呢？你在那里怎么样了？不是说到了就打电话的吗，怎么一直不给家里打电话？！你知不知道家里人都快为你担心死了！你个死妮子，走了多长时间了？现在才想起跟家里打电话，怎么不死在外面，还有脸问家里好不好，喂，喂，你个死妮子怎么不说话……”
她妈越说越气，越气越说，又爱又急，恨不能马上知道朱晨晨所有情况。可电话那端很沉。这时她才意识到是不是对女儿太凶了，凶得女儿不敢说话了？自己气也撒差不多了，便耐心下来再问那些问题。
“妈，我在……”朱晨晨顿了下，说，“我在这里挺好的。你和爸爸不用担心。”
她赶紧又问了遍女儿到底在哪里，可女儿就是不说。她以为女儿是不想说，担心家里人不愿意，去找茬，去把女儿弄回来了。她叹了口气，女大不由娘啊，到底女儿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心都向着别人家的了。于是她开始关心另个问题：
“他对你好不？他们家里人怎么样，几口人，你们俩有没有情况了……”
可她们娘俩谈话好像就不在一个频道上。朱晨晨没回答，只是说：
“我就是有点想家了，有点想你和爸爸了，还有弟弟，我没什么事，就是问问家里忙得怎么样了，咱家麦子割完了吗。”接着朱晨晨嘱咐她干活不要心急啊，不要老骂爸爸啊，还问弟弟还上不上学啊等等。她还想再问女儿点事情，那边女儿却说：
“妈，我们这边也正忙呢。先不跟你说了。”
如果话到了这里，朱晨晨妈也不会犯难了。可朱晨晨最后说了句：
“咱家新麦子打下来了吗？我有点想吃你烙得呱嗒了。”
挂了电话，朱晨晨妈才想起来，打麦场里应该轮到她们家打麦子了，急匆匆忙去了。那时她还没体会到女儿最后那句话意味，等到了晚上，麦打完，无事一身轻，才回想起白天女儿电话，回拨过去，还是像白天那样，不通，才细细回味白天女儿整个谈话内容，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女儿为何不怎么说话，还有女儿很多年都没要过呱嗒吃了啊，今年怎么突然想吃呱嗒了呢，想吃呱嗒难道东北没有面粉吗，做不了吗，为何想吃她的呢。朱晨晨妈突然明白了，出事了，一定出事了！不定是大事，但女儿在那里一定受委屈了。她知道，也只有她知道，因为她想起了朱晨晨小时候事情。
她以前脾气急躁，当然现在也是，小时候朱晨晨顽皮，时常惹得她对朱晨晨动手，那可真是动手，每次都会把朱晨晨打得嗷嗷大哭，看到她脸蛋上挂泪珠，又很心疼，所以到了晚上，都会给她做爱吃的鸡蛋呱嗒：打个鸡蛋，放上葱花，和上面粉，用油煎到金黄色，又酥又香。这么说吧，朱晨晨胖胖身材，就跟吃呱嗒分不开关系。所以说呱嗒，对她们母女俩可不是呱嗒那么简单，是对女儿的疼爱、补偿和安慰。女儿想吃她做的呱嗒，难道不是说，想要得到她像小时候那样安慰吗？！难道还不出事？她本是大线条女人，若在平时不会想到这些，可女儿在外牵了她的心，女儿每个字都牵动了她神经。
女儿到底受了怎样委屈，为何不说呢？难道说话不方便？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呢？朱晨晨妈不敢细想了，可又不能不想，一时焦灼起来了，不知怎么办。有时又想，可能是她想多了，想错了，可后来第四个电话就验证了她猜想。
两个月后，朱晨晨又来电话了。这次电话里女儿还是有些闷。这次她留了个心眼。
“闺女啊，你是不是说话不方便，不方便就咳嗽声。”
吭！电话那边咳嗽了下。
“你是不是受委屈了，是就再咳嗽声。”
电话那端又响起了咳嗽声。
“闺女你是不是想回来？”
电话那端沉默了下，还是咳嗽了下。
“你是在哈尔滨呢？”
吭吭！那边咳嗽了两声。
朱晨晨妈却着急了，因为哈尔滨下面城市她一无所知，不知怎么往下问了。正在这当口，电话突然被挂断了！这时她才忽然想起，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了，老让女儿咳嗽，是个傻子也看得出有问题啊！她一遍遍回拨电话，可怎么也拨不通。后来在她坚持拨了半个月电话后，那号码突然成空号。朱晨晨妈妈犯了难。女儿想要回来，这可怎么办？！哈尔滨那么大，去哪里才能把她找回来？！
黄瞎子！她又想起了黄瞎子。俗话说，病不瞒医，她把女儿事情和盘托出，想让黄瞎子算算女儿到底在哈尔滨什么地方，哪怕是个大体方位也好哇。那黄瞎子还是那句“天机不可泄露”，还说：
“说了也没用，这事求神不如求人。”
这是什么意思？黄瞎子“看”到急得团团转的她，临出门送了她两个字：“警察。”
一语点醒梦中人。朱晨晨妈去派出所报了案。警察开始说，被拐走地点不是本地，不好受理啊。朱晨晨妈转了很多弯，托了人，请了客，花了钱，最后派出所才答应她派两个警察帮忙。那两个年轻警察看着年轻，到底专业，调取了那电话号码，虽成了空号，可还是查到了地址，但座机号码只能查到是哈尔滨YC市西林镇。缩小到镇上，范围还是太大了！
两个警察从哈尔滨公安系统弄来的所有在那镇子上疑似人员名单，只有五个，两个四十多岁的，一个十五岁的，还有一个六十多的，最后那个是女性，全不符合。警察也无计可施。最后朱晨晨妈妈想起了唐楠。从唐楠口中才知道，那男的不是“米雷”而是“芈雷”，还说那姓比较少，当时晨晨说过他们整个屯子都姓芈……根据这些信息，两个警察才找到了那个地方，基本无误，只待出发了。
辗辗转转。朱晨晨妈是在刚入冬时，远赴哈尔滨的，同行的除了亲妹妹外，还有那两个年轻警察。可在出发前的那天晚上，邻居黄瞎子突然登门了。
“你，你们想好了吗？”黄瞎子问。
朱晨晨妈万万没想到，当初提醒她报警的黄瞎子话里话外竟是来劝她放弃的。
想好了，当然想好了！她一想到女儿远在千里之外受欺负，说什么都要去！那时她想，即便不把晨晨弄回来，即便晨晨只是跟那边的人吵架，真带她回来她可能又反悔，那也要去看看女儿，看看女儿婆家，看看到底怎么个情况，看过了才会心安。那晚上黄瞎子“看”到晨晨妈的决绝，不住叹息，欲言又止，最后只喃喃说：
“有些事，开弓没有回头箭啊。”
朱晨晨妈到底登上了火车。她晕车，坐驴车都晕，几天几夜火车，更是快把苦胆都吐出来了。最后她在晕头转向中，和自己亲妹妹还有那两个警察以及当地一名警察，不知怎么的就到芈雷家了。当她看到女儿时，差点掉眼泪，怎么也想不到女儿竟变成那副模样。那时她更坚定了带晨晨回家想法。
当她们一行人进了那破落院子，当那老实男人和看起来老实眼神又飘忽女人出来结结巴巴跟警察搭话时，她心急如焚，迫不及待地就进了屋子去寻女儿。可在那间屋子里根本就没看到女儿，就连旁边的另开门的小屋子看了圈，好像也没女儿，只有一位不知跟这家人什么关系的姑娘坐在炕上。刚才警察已确定这就是芈雷家，而且问了村人已确定他家来了个山东儿媳妇，而且那两东北夫妇躲闪眼神更确定了不会有错。她又在屋里逛了一眼，第二次掀开门帘看了那不知什么味道的小屋子，那炕上姑娘才低低喊：
“妈！”
这下子她好像才醒过来，定定看了，的确是女儿晨晨！然后她眼泪就忍不出流出来了。若不是女儿刚叫她，她决计认不出。之前白白胖胖女儿，现在整个人瘦了一圈，皮肤又黑又糙，嘴唇又干又裂还起着白白的皮，关键穿一身破棉袄，那破棉袄破到像百家衣，一个补丁接一个补丁，五颜六色的，那破棉袄在关内倒数三十年前还能看到，十八九岁的小姑娘活脱脱像三十多岁妇女。女儿缩在那件破旧的硕大的棉袄里，像受惊的鸟，怯生生的。接着娘俩抱在一起，哭了。她从进屯子就坚定了带走女儿想法，一直担心女儿不情愿。晨晨抱住她边哭边说：
“妈，你怎么才来啊！”
娘俩又哭了起来。晨晨抽泣着又说：
“我还以为妈不要女儿了，不会来了！”
傻闺女！那刻她心都快碎了。其实她在火车上，她在呕吐的厕所里，她在茫茫无人的路上，她在村里听到这家人情况时，就已骂了晨晨无数次，骂她傻，骂她蠢，骂她眼瞎，见了面恨不得扇她两巴掌，可此时她除了心疼女儿就是心疼女儿。那刻她将所有恨意都转嫁到那叫芈雷的男人身上了，可她到走也都没见到那男人的面。
她本来是想告芈雷拐骗少女，可那看起来老实巴交老头拉着老婆当场就给她跪下了，说不是拐骗，他们儿子是跟晨晨谈恋爱，正儿八经谈恋爱，不是拐骗。说这话时，老头门牙漏风，还有些说不清。她心下厌恶地想，谈恋爱？正儿八经谈恋爱？用东北话那不叫扯犊子？！都把俺闺女日弄成啥样了？！越发气了。可那当地警察也说，朱晨晨年满十八了，不是少女了。本地那两警察一个劲使眼色。最后她没再找那家人麻烦。是了，在人家地盘上，能把女儿带走就不错了。
她带走女儿没费力气，女儿都说愿意走了，那老两口诺诺的，还敢说什么。那天吃过午饭，她就带女儿走了，没耽搁一分钟，毕竟女儿也没什么东西可收拾，只转身去屋里拿了巴掌大的小提包，后来她才知道，那里面放着那男人的一张照片，那是晨晨去了东北十个月零十三天带回来的唯一东西，而女儿身上穿的破棉袄，等到回到关里，她立马给女儿买了羽绒服，换上，扔掉了。
朱晨晨回来在给唐楠看那张照片时，才说起了自己在东北的遭遇。
为了爱情远赴东北的朱晨晨，一度让她妈担忧、心焦、怨恨又想念。朱晨晨说到地方就给打电话，可她妈妈一直没等到那电话，而且在她手机号再也打不通后，越发担忧了，女儿到底去了哪里，那男的会不会是骗子，女儿会不会出事了？很长时间她妈都魂不守舍钉在电话旁，一天天过去了，就是没等到朱晨晨电话，她刚走到的那两个星期，她妈茶不思饭不想夜不能寐，坐立不安，心急如焚情绪达到了顶峰。
谁也不知道，她妈心急到没办法时，竟去求卦了，也正是那卦言，才渐渐安稳下来。她妈偷偷去找了邻居黄瞎子算了卦。她当然没说女人跟人私奔，只说，女儿在外打工，电话打不通了，可能是手机坏了，还是怎么着了，心神不宁让黄瞎子算算晨晨怎么样了。黄瞎子一句话就让她妈相信了他算卦能力——前后院住这么多年，却从未找他算卦过，也安下了心。黄瞎子又掐又算，好一会说：
“晨晨现在在东北方向。”
她妈当时就愣住了。她可没向外人说过半个字，唯一知情人就是唐楠，可她已经叮嘱过了啊，可见黄瞎子的确是有些能耐的，然后连忙又问女儿有没有事儿，黄瞎子嘟囔了好多，什么乾坤坎离的没听懂，但她听到了黄瞎子最后那句：不用太过担心，晨晨不是一个人，有贵人相助，会安全无恙的。晨晨不是一个人，会安全？她妈突然觉得这事已被黄瞎子“看”透了，甚至有些后悔不该瞒着他的，毕竟人家什么算不出来？她妈接着又问，具体在东北方向哪里时，黄瞎子却说天机不可泄露，什么都不肯再说了。反正女儿没事，她妈心就安定下来了。安稳下来的朱晨晨妈就对女儿有些怨恨了，怨她找男人找那么远，怨让当妈的提心吊胆，骂她骚，骂她浪，一浪就浪到东北，不管爹娘，不管弟弟，不管家里……可骂完后，她又想女儿，那么长时间都没见了，不知女儿胖了还瘦了，在那边过得好不好，受不受欺负，想着想着，再次担心、怨恨。可日子总还要过下去。渐渐的，她妈就暂时放下了晨晨事情。
她妈是在打麦最忙时候接到那电话的。那天中午，电话铃响了，她以为是谁家要用机器，接了电话，那端却不吱声，以为是谁打错了或谁家小孩乱拨的，就给挂了。隔了大约五分钟，电话铃声又响了，她接了电话，还是没声音，又给挂了。等她快要出门打麦时，第三个电话打来了，她接起来，那端不说话，她说话了：
“谁啊，打电话不说话是不是有病啊？！再打就拉黑名单了！”
“家……家里还好吗？”失真的电话里传来没感情的语句。
家，家里？朱晨晨妈一下子就醒了。是的，她应该早就想到的，是打麦忙得晕头转向了。
“晨晨？晨晨？你是晨晨？！”她抓紧了电话，好像生怕那电话跑了。
电话那端没说是，只声若蚊蚋说了个嗯。她悬着的那半颗心终于安定下来了，晨晨有信儿，那就没大事了，黄瞎子果真有两下子！接着感情像决了堤的洪水，爆发出来了：
“你现在在哪儿呢？你在那里怎么样了？不是说到了就打电话的吗，怎么一直不给家里打电话？！你知不知道家里人都快为你担心死了！你个死妮子，走了多长时间了？现在才想起跟家里打电话，怎么不死在外面，还有脸问家里好不好，喂，喂，你个死妮子怎么不说话……”
她妈越说越气，越气越说，又爱又急，恨不能马上知道朱晨晨所有情况。可电话那端很沉。这时她才意识到是不是对女儿太凶了，凶得女儿不敢说话了？自己气也撒差不多了，便耐心下来再问那些问题。
“妈，我在……”朱晨晨顿了下，说，“我在这里挺好的。你和爸爸不用担心。”
她赶紧又问了遍女儿到底在哪里，可女儿就是不说。她以为女儿是不想说，担心家里人不愿意，去找茬，去把女儿弄回来了。她叹了口气，女大不由娘啊，到底女儿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心都向着别人家的了。于是她开始关心另个问题：
“他对你好不？他们家里人怎么样，几口人，你们俩有没有情况了……”
可她们娘俩谈话好像就不在一个频道上。朱晨晨没回答，只是说：
“我就是有点想家了，有点想你和爸爸了，还有弟弟，我没什么事，就是问问家里忙得怎么样了，咱家麦子割完了吗。”接着朱晨晨嘱咐她干活不要心急啊，不要老骂爸爸啊，还问弟弟还上不上学啊等等。她还想再问女儿点事情，那边女儿却说：
“妈，我们这边也正忙呢。先不跟你说了。”
如果话到了这里，朱晨晨妈也不会犯难了。可朱晨晨最后说了句：
“咱家新麦子打下来了吗？我有点想吃你烙得呱嗒了。”
挂了电话，朱晨晨妈才想起来，打麦场里应该轮到她们家打麦子了，急匆匆忙去了。那时她还没体会到女儿最后那句话意味，等到了晚上，麦打完，无事一身轻，才回想起白天女儿电话，回拨过去，还是像白天那样，不通，才细细回味白天女儿整个谈话内容，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女儿为何不怎么说话，还有女儿很多年都没要过呱嗒吃了啊，今年怎么突然想吃呱嗒了呢，想吃呱嗒难道东北没有面粉吗，做不了吗，为何想吃她的呢。朱晨晨妈突然明白了，出事了，一定出事了！不定是大事，但女儿在那里一定受委屈了。她知道，也只有她知道，因为她想起了朱晨晨小时候事情。
她以前脾气急躁，当然现在也是，小时候朱晨晨顽皮，时常惹得她对朱晨晨动手，那可真是动手，每次都会把朱晨晨打得嗷嗷大哭，看到她脸蛋上挂泪珠，又很心疼，所以到了晚上，都会给她做爱吃的鸡蛋呱嗒：打个鸡蛋，放上葱花，和上面粉，用油煎到金黄色，又酥又香。这么说吧，朱晨晨胖胖身材，就跟吃呱嗒分不开关系。所以说呱嗒，对她们母女俩可不是呱嗒那么简单，是对女儿的疼爱、补偿和安慰。女儿想吃她做的呱嗒，难道不是说，想要得到她像小时候那样安慰吗？！难道还不出事？她本是大线条女人，若在平时不会想到这些，可女儿在外牵了她的心，女儿每个字都牵动了她神经。
女儿到底受了怎样委屈，为何不说呢？难道说话不方便？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呢？朱晨晨妈不敢细想了，可又不能不想，一时焦灼起来了，不知怎么办。有时又想，可能是她想多了，想错了，可后来第四个电话就验证了她猜想。
两个月后，朱晨晨又来电话了。这次电话里女儿还是有些闷。这次她留了个心眼。
“闺女啊，你是不是说话不方便，不方便就咳嗽声。”
吭！电话那边咳嗽了下。
“你是不是受委屈了，是就再咳嗽声。”
电话那端又响起了咳嗽声。
“闺女你是不是想回来？”
电话那端沉默了下，还是咳嗽了下。
“你是在哈尔滨呢？”
吭吭！那边咳嗽了两声。
朱晨晨妈却着急了，因为哈尔滨下面城市她一无所知，不知怎么往下问了。正在这当口，电话突然被挂断了！这时她才忽然想起，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了，老让女儿咳嗽，是个傻子也看得出有问题啊！她一遍遍回拨电话，可怎么也拨不通。后来在她坚持拨了半个月电话后，那号码突然成空号。朱晨晨妈妈犯了难。女儿想要回来，这可怎么办？！哈尔滨那么大，去哪里才能把她找回来？！
黄瞎子！她又想起了黄瞎子。俗话说，病不瞒医，她把女儿事情和盘托出，想让黄瞎子算算女儿到底在哈尔滨什么地方，哪怕是个大体方位也好哇。那黄瞎子还是那句“天机不可泄露”，还说：
“说了也没用，这事求神不如求人。”
这是什么意思？黄瞎子“看”到急得团团转的她，临出门送了她两个字：“警察。”
一语点醒梦中人。朱晨晨妈去派出所报了案。警察开始说，被拐走地点不是本地，不好受理啊。朱晨晨妈转了很多弯，托了人，请了客，花了钱，最后派出所才答应她派两个警察帮忙。那两个年轻警察看着年轻，到底专业，调取了那电话号码，虽成了空号，可还是查到了地址，但座机号码只能查到是哈尔滨YC市西林镇。缩小到镇上，范围还是太大了！
两个警察从哈尔滨公安系统弄来的所有在那镇子上疑似人员名单，只有五个，两个四十多岁的，一个十五岁的，还有一个六十多的，最后那个是女性，全不符合。警察也无计可施。最后朱晨晨妈妈想起了唐楠。从唐楠口中才知道，那男的不是“米雷”而是“芈雷”，还说那姓比较少，当时晨晨说过他们整个屯子都姓芈……根据这些信息，两个警察才找到了那个地方，基本无误，只待出发了。
辗辗转转。朱晨晨妈是在刚入冬时，远赴哈尔滨的，同行的除了亲妹妹外，还有那两个年轻警察。可在出发前的那天晚上，邻居黄瞎子突然登门了。
“你，你们想好了吗？”黄瞎子问。
朱晨晨妈万万没想到，当初提醒她报警的黄瞎子话里话外竟是来劝她放弃的。
想好了，当然想好了！她一想到女儿远在千里之外受欺负，说什么都要去！那时她想，即便不把晨晨弄回来，即便晨晨只是跟那边的人吵架，真带她回来她可能又反悔，那也要去看看女儿，看看女儿婆家，看看到底怎么个情况，看过了才会心安。那晚上黄瞎子“看”到晨晨妈的决绝，不住叹息，欲言又止，最后只喃喃说：
“有些事，开弓没有回头箭啊。”
朱晨晨妈到底登上了火车。她晕车，坐驴车都晕，几天几夜火车，更是快把苦胆都吐出来了。最后她在晕头转向中，和自己亲妹妹还有那两个警察以及当地一名警察，不知怎么的就到芈雷家了。当她看到女儿时，差点掉眼泪，怎么也想不到女儿竟变成那副模样。那时她更坚定了带晨晨回家想法。
当她们一行人进了那破落院子，当那老实男人和看起来老实眼神又飘忽女人出来结结巴巴跟警察搭话时，她心急如焚，迫不及待地就进了屋子去寻女儿。可在那间屋子里根本就没看到女儿，就连旁边的另开门的小屋子看了圈，好像也没女儿，只有一位不知跟这家人什么关系的姑娘坐在炕上。刚才警察已确定这就是芈雷家，而且问了村人已确定他家来了个山东儿媳妇，而且那两东北夫妇躲闪眼神更确定了不会有错。她又在屋里逛了一眼，第二次掀开门帘看了那不知什么味道的小屋子，那炕上姑娘才低低喊：
“妈！”
这下子她好像才醒过来，定定看了，的确是女儿晨晨！然后她眼泪就忍不出流出来了。若不是女儿刚叫她，她决计认不出。之前白白胖胖女儿，现在整个人瘦了一圈，皮肤又黑又糙，嘴唇又干又裂还起着白白的皮，关键穿一身破棉袄，那破棉袄破到像百家衣，一个补丁接一个补丁，五颜六色的，那破棉袄在关内倒数三十年前还能看到，十八九岁的小姑娘活脱脱像三十多岁妇女。女儿缩在那件破旧的硕大的棉袄里，像受惊的鸟，怯生生的。接着娘俩抱在一起，哭了。她从进屯子就坚定了带走女儿想法，一直担心女儿不情愿。晨晨抱住她边哭边说：
“妈，你怎么才来啊！”
娘俩又哭了起来。晨晨抽泣着又说：
“我还以为妈不要女儿了，不会来了！”
傻闺女！那刻她心都快碎了。其实她在火车上，她在呕吐的厕所里，她在茫茫无人的路上，她在村里听到这家人情况时，就已骂了晨晨无数次，骂她傻，骂她蠢，骂她眼瞎，见了面恨不得扇她两巴掌，可此时她除了心疼女儿就是心疼女儿。那刻她将所有恨意都转嫁到那叫芈雷的男人身上了，可她到走也都没见到那男人的面。
她本来是想告芈雷拐骗少女，可那看起来老实巴交老头拉着老婆当场就给她跪下了，说不是拐骗，他们儿子是跟晨晨谈恋爱，正儿八经谈恋爱，不是拐骗。说这话时，老头门牙漏风，还有些说不清。她心下厌恶地想，谈恋爱？正儿八经谈恋爱？用东北话那不叫扯犊子？！都把俺闺女日弄成啥样了？！越发气了。可那当地警察也说，朱晨晨年满十八了，不是少女了。本地那两警察一个劲使眼色。最后她没再找那家人麻烦。是了，在人家地盘上，能把女儿带走就不错了。
她带走女儿没费力气，女儿都说愿意走了，那老两口诺诺的，还敢说什么。那天吃过午饭，她就带女儿走了，没耽搁一分钟，毕竟女儿也没什么东西可收拾，只转身去屋里拿了巴掌大的小提包，后来她才知道，那里面放着那男人的一张照片，那是晨晨去了东北十个月零十三天带回来的唯一东西，而女儿身上穿的破棉袄，等到回到关里，她立马给女儿买了羽绒服，换上，扔掉了。
朱晨晨回来在给唐楠看那张照片时，才说起了自己在东北的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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