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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醉与愁

    陈翊刚从一堆朋友的‘劝酒’中逃脱,此时此刻感到脑中昏昏欲睡,也不知道都是酒精的作用,还是人群过于喧闹的缘故,也许两者都有。

    此刻的他,正在二楼起居室的露天阳台上吹风,双手撑着围栏,半梦半醒地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好像还看到了他的表姐俞南风……

    借着酒精的醉意朦胧,勾起来他的一些回忆——

    他亲生父亲当年婚内出轨,母亲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离婚,彼时他刚出生,对这段母亲内心里不齿的往事甚至都没有半点印象。

    多亏了姨母陈向荣一家的照顾,他和母亲挺过了最艰难的时光,他至今都记得姨母的音容笑貌,可惜天不假年,她年纪轻轻便因过劳而离世了,那正是陈翊对离别与遗憾刚有感知的年岁。

    她走后,姨夫俞凡继续经营着夫妇二人的鑫荣实业,可惜在他的经营下,公司不堪几年就负债累累,正巧那时候,母亲嫁给了白长黎,有慕白的帮衬,算是暂时替俞凡兜起了这摊子。

    去年年底,表姐俞南风接手了鑫荣,她从小资质不凡,苦心钻研的事情没有办不到的,这一点也让陈翊从小就对这个姐姐,充满了敬佩与仰慕,一直将其视为榜样……

    他的脑袋渐渐缓过来点神儿——早知道就不请这么多人来了!他还以为下午茶就是聊聊天喝喝茶,结果到了他这里成了恭恭喜喝喝酒——好一个与实物不符!

    “还好只过一次十八岁……”他扶在露天阳台上,嘴里嘟囔着。

    “但是人生可不止十八岁这一次宴会啊。”

    俞南风的声音忽得从身后传来,打得陈翊一个激灵,彻底回了神——

    “南风姐!你什么时候来的?!”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但这一嗓子激动得吓到了表姐,她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好在陈翊反应快,立刻搀了她一把,

    “你个兔崽子吓死我了!你这酒品可不行,以后要少喝!”

    “我是被我那群朋友灌得猛了,而且今天我过生日,总不能不给面子,不过——我在看到我亲爱的姐姐后,已经彻底清醒了!”

    他在俞南风面前,总是要无所拘束一点,并不会像平时跟旁人相处那样一板一眼。

    “少耍贫!”

    俞南风递给了他一杯水让他解酒,顺便一脸新奇地打量着这个刚刚成年的表弟,别说,这男孩子长开好像也是瞬间的事情——

    他穿着一套灰蓝色的法兰绒西装,配着黑色领带,打了一个半温莎结,尤其是那颗灰银色狐狸头,配的神秘又有味道,与他硬朗的轮廓相得益彰。

    “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今天这身行头,衬得我们小翊帅得不止一星半点!”

    “快别取笑我了,南风姐,都怪这身行头,把我束缚得不行,宴会真是个麻烦事!”

    “这就受不了了?以后这样的场面还多着呢,习惯就好!”

    听完这话,陈翊的心情跃然脸上,俞南风悉数抓住了他适才眼神的烦扰,

    “怎么?有心事?”

    陈翊叹了口气,讲起了前天刚回来的那天,与母亲对峙双学位的事——

    “小翊,我呢,作为局外人,觉得他们这样考虑,应该是希望你能将来能帮衬你爸爸,丰海银行毕竟不是小姨的私人财产,但慕白不同,是你爸爸毕生的心血,所以姨夫希望你将来继承他的衣钵,也是对你的器重嘛!”

    “其实学位的事,我倒是不担心了,反正已经尘埃落定了。继承我爸的事业我更是没有异议,只是想到我的身份……”

    陈翊一时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他从来没对他人讲过这个担忧,即使是他的母亲陈菁云。

    “身份?”

    陈翊的双肘靠着围栏,局促地将手心相扣了起来。

    俞南风自然看出了他的局促,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

    “小翊,在我面前有话直说嘛?”

    “你知道的,南风姐,我不是爸的亲生儿子,所以……他真的会把毕生的心血,都交给我管理吗?”

    陈翊说出了这句在心里憋了很久的怀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居然有了这样的“传统”的顾及,这也许就是所谓的……杞人忧天?

    而听到这话的俞南风也同样怔在那里,可不出两秒,气氛又被她啼笑皆非的声音扳回了轻松——

    “你在想什么呢?!现在又不是大清,慕白的交椅也不是世袭制,而且你别忘了,慕白有今日的成就,也缺不了夏叔和小姨那一份,姨夫之前不是还打趣说‘如果是夏鸿来接管集团,我才最放心’?

    “但这都是是玩笑话,夏叔和他毕竟是同龄人,长江后浪推前浪,企业的管理总归是要更新迭代,才不至于被市场淘汰,而将来的继承人呢,反正不是你……就是明彻?但你也知道,那小子眼里只有他的画,你让他管理企业,就是要他的命!”

    话音还没落,两人便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夏鸿的确经常埋怨自己儿子“不务正业”来着,而陈翊才想到夏明彻今天又带着画具来了,那白音应该和他在一起吧?

    眼看着落日西沉,今天的晚霞却不盛情,光线逐渐昏暗下来,他看不到那个人了……

    “我看你现在,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呢,回来继承家业,也是多年之后才要考虑的事!你这个时候,就是该肆意放纵,挥洒青春,等你去了美国,多去逛逛玩玩,什么烦恼都没了,想这些有的没的干嘛?像个小孩似的!”

    俞南风撞了一下他的手肘,脸上洋溢着的是藏不住的乐观。

    听说她在接管公司之后也遭遇到了不少波折,所以此刻才能在他面前气定神闲地抚慰着自己‘焦躁’的心绪。

    而想到鑫荣最近的风波,陈翊还是忍不住“关心了”一句:

    “最近鑫荣的事情……解决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她给了陈翊一个白眼,“还没解决,今天不就是来解决的?”

    “啊?原来今天来给我过成人礼,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陈翊叹了口气,佯装出一副‘失望万分’的模样。

    “你少来!”俞南风忽然狠狠打了一下他的肩头,他现在居然也高了自己半头了!

    “我说你们兄妹俩,一个二个都这么机灵,给我留点面子不行吗?”

    听到兄妹二字,陈翊忽然怔了一下,“你说阿音?”

    “对啊……”

    俞南风将刚才对白音的所见所感讲给了陈翊,他也略微惊诧——

    “我跟她平时交流也不多,但我总觉得,她心里,像是藏着什么事情似的……我知道因为她生母的原因,她一直都不算待见我和妈,但我听说,她母亲当年是自杀,姐姐也是意外身亡的,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隐情?”

    “这我就不知道了,”俞南风摆摆手,漫不经心地又偷瞄了一下白长黎的位置,“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你跟小姨都不清楚,更何况我?不过阿音这孩子确实可怜……”

    “我听说阿音今天还带了新认识的朋友来?”陈翊正好看了眼那个站在夏明彻旁边的女孩。

    “对啊,那个女孩啊,又机灵又会来事,而且——”俞南风停顿了一下,作出八卦的窃窃私语的动作——

    “我看出来那女孩喜欢明彻,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才跟阿音做朋友的,但是明彻的小心思啊,从小就全放在阿音一个人身上,希望他们三个,啧啧啧,别弄得不好收场就行……”

    听她说起夏明彻和白音的事,陈翊感到他心里的那片湖泊也不由得泛起来褶皱。

    “不至于吧……三个小孩子而已,照你这么说,她那个朋友那么机灵,明彻对阿音的感情这么明显,她会留意不到吗?而且……阿音也不像会谈恋爱的人,即使谈了,青春期的感情来去得也快,有什么好当真的?”

    俞南风扶了一下鬓发,突然整个身体转向陈翊,煞有介事地问:

    “陈翊同学,我可是什么都没说呢,你就在这分析开了,怎么?今天喝了酒终于对八卦感兴趣了?”

    看到俞南风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他才意识到刚刚说了一段不像自己的话,此刻就像个偷吃的孩子,立刻被俞南风抓了个正着,他轻呼了一口气,生拉硬拽道:

    “……这话题不是你提起来的吗?你既然提到了,我就随便一说。”

    “但我之前讲的‘八卦’,你可没听进去过啊?”

    “…你刚提的都是我认识的人,才多发表了几句看法而已。”

    “少来!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刚刚一直在往楼下瞄,瞄得就是阿音吧?”

    陈翊心下一慌,见自己的据理力争之势被逐步击溃,一口气把水喝完压压惊。

    确实,他知道夏明彻在楼下写生,但天彻底黑下来后,三人就提着画具回了主厅,他自然看不到室内的情形了。

    没想到自己的眼神居然悉数被俞南风捕捉了去。

    “…那又怎么了?我的同学都送走了,楼下的人我就认识他们俩,而且你刚刚又提到阿音了,那我下意识去看她有什么不对吗?这很符合行为逻辑啊?”

    他还是不甘示弱地,佯装淡定,作出了解释。

    俞南风正要追问别的,却听到身后方姨一句喊,打断了二人的对话——“俞小姐,老板和太太找你呢!”

    俞南风上楼的时候,就请方姨帮忙留意白长黎夫妇,一旦空下来就通知她,虽然此刻显得有那么些不太凑巧。

    她临走还扯了一下陈翊的袖角,警告他:

    “今天晚宴结束,我再来问你,别想逃!”

    说罢就恢复了端庄的步态准备下楼营业了。

    陈翊的确是有些虎口脱险在心口的,看来俞南风这只老虎,今天不问出他的底色是势必不会善罢甘休了。

    聊了那么一会儿,他的酒意早就消了,但待会儿肯定要被叫下去的,晚宴之前,他是要跟父亲一起致辞的,少不了又要喝酒,他这会儿就干脆就在露天阳台的沙发上躺会儿吧,算是偷得此刻三两闲——

    想到俞南风提起的夏明彻与白音的关系,心头又是一紧,他不是看不出来,只是从来没认真地想过——

    白音这样的女孩,实在是想象不到与一个人谈恋爱会是什么样子,她平时寡言少语,在家里可以安安静静地坐在屋子里啃一天午书本,经常被人忘记会有她在房间里;被问到关于一些事情的意见,她也总是一副“我无所谓”的态度;

    可夏明彻与她一同长大,在他面前,白音确实开怀笑过,甚至也会有意无意地依赖他……而这些,都是他所看不到的白音,也是从来不会在他面前这样表现的白音。

    陈翊想到白音最初看母亲和自己那毫无温度的眼神,他向来是猜不透白音的,她就像是一本厚厚的散文,你永远猜不到翻开的那页藏着怎样的情绪。

    她母亲的事,后来警方根据遗书和现场情况,最终是以死者患上了抑郁症而自杀来结案的,她的姐姐白晚在一个月后被发现出了意外——

    白音从那时起就不再爱开口说话,但也不怎么哭闹,也许是随了亲生母亲的性格,家人离世又失踪,对于一个八岁的小女孩而言,无疑是童年的一场巨大的变故和惨痛的打击,才使得她性情如此。

    陈翊从一开始就怜悯她,只是他实在也不算是开朗的人,刚到白家那会儿,也是时时刻刻在意白长黎的规矩和脸色,如履薄冰,害怕做错事会惹得他对自己和母亲不利,这样的生活对于母子俩而言,确实是来之不易的,所以他当然理解白音不会轻易接受自己和陈菁云。

    在她眼里,生母本就无可替代,但他们两人的出现无疑是一种残忍的取而代之。

    陈翊怜悯她,但他从不知该如何‘怜悯’,而白音又哪会在意自己的这份怜悯?

    躺在阳台长椅上的陈翊,想到这里,不由得哂笑一声,又赧然地用食指刮了刮鼻梁,然后便漫无目的地仰望着已经擦黑的天空。

    这个夜晚居然连颗星星都没有,对了,刚刚也没有晚霞,看来丰海市最近又要开始阴雨连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