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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啊,吴畏,你怎么了?”沈鸿失声惊叫,“刚才不是好好的吗,怎么就突然吐了?”沈鸿一边说,一边着急地找杯子接水、找纸巾,然后递给吴畏。她蹲下来拍着吴畏的背,忘了所有的火气,心疼地说:“是不是胃病又犯了?”吴畏接过水和纸巾,虚弱地摇了摇头,费力地先把口鼻擦了一下,然后仰头漱了漱口,低声说:“我没事儿,你先出去吧。这儿脏,我一会儿收拾一下。”

    马桶里确实很脏,吐的东西溅得马桶壁上到处都是。沈鸿忘了自己的难受,一边扶吴畏起来一边说:“你先出去休息,这儿别管了,我来弄,没什么脏不脏的。”沈鸿费劲地把吴畏扶出来坐到沙发上,又重新去厨房倒了杯热水递给吴畏。吴畏仰头躺着,摇了摇手。沈鸿也没说什么,放下杯子就赶紧去打扫厕所了。

    吴畏就这么躺在黑暗中,耳边轰轰地响,感到耳膜在扩张,好像是坐在正迅速降落的飞机上。他感觉身体不停地在往下掉啊掉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落到地上。

    一开始他觉得是胃病引起的,但是最近他发现有点儿不太对头。以前就只是胃疼,不能多吃,吃多了会疼会胀,也不能饿着,饿了也会疼。可是这一段时间,他又出现了频繁的恶心和呕吐,这是以前没有过的。另外就是记忆力减退,上午开会说的事情,下午就忘了。好几次约了见客户,但一到时间就忘得干干净净,都是别人打电话来催,错失了好几票大单子。身体就像手机快没电似的,开始报警。他感觉呼吸困难,气不够用,四肢绵软无力,总是想躺着,什么也不想做。最莫名其妙的是,他居然长胖了,这种胖绝对不是吃胖的,事实上他的食欲一直在下降。可奇怪的是,他就是胖了,体重增加了快十斤,所以他感觉身子特别沉,沉到自己都要无力负担了。偏偏最近的事情还特别多,多到他应接不暇。

    这几天,他好多次都想早点儿下班去替沈鸿在医院看护毛毛,可不是因为工作太多走不开,就是因为他白天的失误,导致晚上要把工作计划重新修改。有两天晚上,他下班的时候感觉站着都很困难了,总想靠着坐着。而且嘴里的味道好难闻,竟然有股尿味儿,自己都很嫌弃,于是只好在医院门口的小超市,买了一罐啤酒灌下去,嘴巴里有了酒气,就闻不到尿味儿了。而且这样就算走路歪歪倒倒的,沈鸿也不会觉得奇怪了。

    他不想让沈鸿担心,宁愿让她因为喝酒而生气,也总好过让她担心。沈鸿已经太累了,瘦弱的身体不能再单薄了,他不想也不能给心爱的妻子再增添新的负担。他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出了问题,但他知道一定是出了问题。可他不敢去医院检查,生怕真的查出什么。他也没时间去医院检查,家里的事情都忙不过来,哪儿还有那闲工夫体检啊。

    等沈鸿从厕所里收拾完出来,看到吴畏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沈鸿走到沙发前,蹲下来轻轻地抚摸着吴畏的脸。这张曾经刚毅而英俊的脸庞,现在变得蜡黄、浮肿。即使在睡眠中,眉头也是紧皱着,好像装满了心事。沈鸿越看越心疼,之前所有的抱怨都烟消云散,她想到了这几年吴畏的辛苦,想到了他为这个家努力付出的一切,想到了他的身不由己。那一刻,她甚至有点儿自责,自责自己没有照顾好他,没有照顾好毛毛。中年的夫妻仿佛比老年的夫妻更要彼此理解,互相扶持,否则真的走不过这人生最辛苦的一段。她爱吴畏,她看着他这么累而憔悴,她真的难受。她不该埋怨他,她应该体谅他。

    沈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起身去拿了热毛巾来,给吴畏擦了脸和手,然后又帮着吴畏把鞋子脱掉,帮他把脚放好,去卧室抱了被子来盖在了吴畏身上。就在沙发上睡吧,别再折腾了。沈鸿心里想着,她也实在没劲儿把他拖到床上去。安顿好吴畏,沈鸿赶紧去找药,她对自己说:我不能生病,我得快点儿好,女儿需要我,吴畏也需要我。

    翻遍了药箱,幸好有白加黑和头孢。头孢好像过期了,管他呢,又不是食物,过期时间不长应该没事儿吧。沈鸿一仰头把药灌下去,倒在床上,拉过被子,瞬间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睁开眼,天已经大亮。

    沈鸿一个猛子坐起来,点开手机,天哪,都快九点了。沈鸿咽了一口吐沫,嗓子生疼,看来是扁桃体有点儿发炎。头晕晕的,浑身没劲儿,但她还是赶紧爬起来到客厅找吴畏,结果发现吴畏不见了,换成了老沈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沈鸿很奇怪:“爸,怎么是您啊,吴畏呢?您回来了,毛毛那边没人怎么行啊。”

    “吴畏在呢。”老沈幽幽地说,“他一早就去医院把我换回来了,还给我买了早饭,让我回来休息,他在那儿盯着。而且他千叮咛万嘱咐我回来时轻一点儿,别把你吵醒了,说你这些日子累坏了,让你好好睡一觉。”老沈抬眼指了指桌子,“你的早饭。我没吵你吧,是你自己醒的吧?”

    沈鸿松了一口气,心里感到一阵温暖。吴畏既然能早起去医院,身体应该没什么事儿了。于是她从容地洗漱吃了早点,又找了点儿药吃,才出门往医院去。刚到病房门口,沈鸿就听见里面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再一听,居然是吴畏:“医生,你们怎么回事儿,孩子怎么又发烧了,你们到底会不会治啊?!而且孩子咳嗽得有多厉害,你们听不见吗?都影响到隔壁床的孩子休息了。激素也用了,抗生素也用了,怎么连个烧都退不下来,有这么困难吗?这是疑难杂症吗?如果是你自己的孩子,你也这么慢悠悠不着急地给治吗?你有没有点儿同理心?!”

    “这位孩子家长,请你冷静一下,我们所有的治疗都是按照规范来的,没有一点儿差错。孩子的病本身就比较难治,因为它变化太快,我们也及时地根据孩子的病情变化做了治疗调整啊。我们的每一个治疗都是可以被检查的,都是按照规定有理有据的,不是随意治疗,更没有不用心。”

    听到这里,沈鸿赶紧推门冲进去,拦住了又要讲话的吴畏,不停地跟医生赔不是:“哎呀,医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孩子她爸爸冲动了,态度不好,我们没有怪你们的意思。”然后转头冲吴畏说:“你干吗啊,就算孩子有问题也不应该对医生这种态度。”

    吴畏一看沈鸿来了,眼圈一红,说:“毛毛今早又发烧了,而且咳嗽得特别厉害。我叫了几次医生过来,他们都说等会儿,在查房。结果他们来的时候,我说了情况,他们反应也很冷淡,说不行就继续用激素,让我们自己做决定,然后就走了。这是什么态度嘛。我这要不是发火了,他们根本不会来,一点儿责任心都没有,太不像话了。”

    “我们不是一直在忙嘛,整个病区又不是只有您家一个孩子,所有的孩子我们都要治疗,都要照顾,确实忙不过来啊。”主治医生黑着脸辩解道。

    “是是是,我们理解我们理解。你们确实很辛苦。”沈鸿赶紧打圆场,“那这样,咱们先不吵了,还是商量一下怎么治疗吧,别耽误您太多的时间。”

    医生手一摊:“像这种情况,继续激素治疗吧,等把烧彻底退了再去拍个片子看看。”

    “好好,听您的。”沈鸿把吴畏拉到一边,医生就赶紧顺势走了。沈鸿严肃地看着吴畏说:“你这是干吗,你把医生痛骂一顿,自己倒是快活了,有没有想过毛毛?”吴畏委屈地说:“我没想过毛毛?我不就是因为心疼毛毛,才和他们吵的吗,你都不知道他们冷漠的态度。”“他们是医生,又不是我们的亲戚,你还以为这里到处都是鲜花和笑容啊。这是医院,咱们是病人,咱们有求于人家,求人家给咱们治病,就是这么简单冷酷的关系。你别自己想得太美好了。”

    沈鸿说完,不理吴畏,赶紧去看毛毛。毛毛又开始发烧,一直在难受地哼哼,爸爸在和医生吵架的时候,她不停地咳嗽,但是她不敢哭,她怕哭了的话,爸爸就和医生吵得更凶了。幸亏妈妈来了,所以在看到妈妈的那一刻,毛毛哇的一声哭了,然后抓着妈妈说:“我胸口疼,我难受……”

    后来,吴畏又打电话找老李,老李又托人找了儿童医院呼吸科的一名专家,给毛毛做了会诊。经过几天的抗生素和激素治疗,毛毛终于病情稳定,不再发烧了,只是胸闷和咳嗽。拍片子一看,肺部阴影已经很少了,可以出院回家休养了,后期雾化治疗。

    这一次肺炎,前后住院16天,花了快3万块钱,还不算后面的雾化以及用药。吴畏从这次生病再次确认了两件事:一是生病真的很花钱,哪怕是一次孩子的肺炎;二是人脉资源很重要,有人脉就能找到最好的医生资源。当然,第二点落到实际还是钱。

    出院后,吴畏约了老李见面,买了一个新的苹果手机送给他,老李也没太多推辞就收下了。老李是个身高体魁的46岁的中年男人,头发不多,但梳得油光锃亮,穿着个长风衣,很像电影里周润发赌王的扮相。他的脸很宽,粗眉大眼,目光炯炯,鼻头大而圆,脸上总有一种淡淡的笑意,让人看着就有一种安全感。不像吴畏,脸上挂着年轻和烦恼,身体总是想往前奔跑,可腿脚又有点儿跟不上,让人感觉跌跌绊绊的。

    吴畏拍着老李肩膀说:“老哥,这次多亏有你,以后肯定还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老李说:“有事你就开口,我尽力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