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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第2节

    白蛇往北屋里抱柴火,堆了一堆,把那包袱棉绒子塞在柴火堆里。里间屋里歪脖子的小媳妇躺在床上坐月子,小媳妇知道白蛇疯了,没在意她这是干嘛。

    歪脖子娶了小媳妇当正房,让她住在北屋,把白蛇赶到小西屋厨屋里,西屋是一大间低矮的房子,对着门的地方是锅灶,靠里一点堆着柴火,也就一步宽,支一张小床,白蛇和儿子住在里面。

    白蛇在西屋里把油灯点着,端到北屋往柴火堆里棉花绒子上一触,棉绒子易燃,轰地着了,白蛇关上门从外头锁上,屋里大火熊熊,她丈夫的正房与孩子烧死了。

    白蛇嘎嘎嘎大笑,在院子里拖着被歪脖子打的一瘸一拐地腿转着笑着,笑的开心极了。那笑里有畅快,畅快里加着悲,笑里有释怀,释怀里带绝望。

    白蛇心里畅快的是,他男人的正房和正房的孩子都死了,她儿子往后受不了后娘的气,他男人没钱再娶媳妇,她的儿子跟他爹过安稳日子吧。

    白蛇笑着往院子里一棵枣树上搭上绳子,把头钻进绳套里,又是一阵大笑。腾地她蹬倒脚下的凳子,吊死了。

    庄上的人去救火,推了几下没推开大门,白蛇四岁的儿子在大门外哭。有人拿根木扛子从门板底下伸进去撬开门,进去一看都怔住了,大火从北屋窗户里乎乎往外冒,浓烟索绕着一个挂在枣树上的吊死鬼。看到这一幕,都骂开了:

    “歪脖子真他娘哩个逼作恶!”

    “报应!”

    “歪脖子这个杂种把个好好的家毁了!”

    “你个婊子养哩!”

    这句话让白蛇的儿子长大后抬不起头。

    他想起了那次他家失火前,他娘搂住他说,娘不好,你得恨娘一辈子。那时候他小,不知道娘这话说的是啥。娘说完把他拉到大门外,闩上门,任他在外头哭叫。

    后来救火的人来了,弄开了门,他进去一看,娘挂在枣树上,舌头伸出老长,瞪着充血的两个大眼,眼珠子像要突出来,脸上半黑下半紫。娘是个白白的脸,咋成这样……别说孩子,大人都不敢看那张吊死鬼脸。

    白蛇的儿子一听到人家骂他婊子养哩,他眼前就出现他娘那个吊死鬼脸。

    要是白蛇生来不是个大美人,甚至长得丑些,嫁给穷人,也能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后代也不会跟着她遭人唾骂。美就生出这种恶?

    往时,陈七给白蛇那点钱,白蛇觉得可不算少。只要陈七在“鲶鱼窝”里碰到白蛇,他就不会找别的土妓,这让白蛇很感动,让她一时忘了一切。在“鲶鱼窝”那种不堪的地方,她与陈七似是不合时宜,不适场景的坠入了爱河。白蛇如蛇的身条,和陈七缠绵时忘情地娇喘,那情那意,让陈七无法从心里抺去,深更半夜里,那一幕幕总是从脑子里往外蹦,让他无法成眠,百爪挠心,陈七只能转而把其变成与白蛇的意淫。没办法,白蛇从“鲶鱼窝”里消失了。

    陈七再去“鲶鱼窝”里打听白蛇,土妓说你还想见她?她成吊死鬼了!陈七一震,啥话没说。

    隔天,天一黑,陈七叫上抓地虎和酒头直奔孟庄。陈七白天去孟庄打听了歪脖子家的住址,三人找到他家,翻进院中,堂屋让大火烧得没了门窗,黑洞洞一大一小两个窟窿,小西屋关着门,陈七推了推里面闩着,里头住人。陈七碰了下酒头指指鸡窝,酒头过去抓鸡,鸡一叫,西屋开门了,歪脖子以为是黄鼠狼拉鸡,他开门跑出来。抓地虎上去用胳膊勒住他的脖子,拖回屋里。

    抓地虎长得大头方脸,身子粗短,脚下劲大,走起路来两只脚乎喳乎喳地像抓地的老虎,这就是他诨号的出处。

    抓地虎轻松地就把歪脖子制服了。陈七点上灯,拿刀子在歪脖子脸上一划,血乎地流满脸。

    “敢叫唤一声,我立马给你开膛……你卖了人家闺女,又打得她娘上吊,你一个土里拱食的猪,能耐真不小……”

    陈七一刀把歪脖子的那玩意割下来。

    白蛇的儿子惊醒了,他看到他爹让几个生人弄在地上,吓得大哭,哭了几声又不敢哭了。

    陈七一看孩子长的像白蛇,他心里不是滋味,这孩子往后没娘了。

    歪脖子双手捂着下裆,疼得呲牙裂嘴,又吓得不敢抬头。

    “走吧。”

    抓地虎说。

    陈七又给了歪脖子一脚,踢得他滚到灶门子上。

    “走。”

    陈七走出门又折回屋,他走到床前,孩子吓得朝里滚。张张嘴没哭出声来。

    “别招孩子……你杀了我吧。”

    陈七从兜里掏出一两银子,扔给孩子。

    “要不是看着孩子没人养,今天我就活剥了你这个猪!”

    陈七骂完撵他俩去了。

    酒头问陈七:

    “折腾了半夜,哪里去消遣消遣?”

    “上‘鲶鱼窝’。”

    酒头一听扫兴了:

    “还回那里?”

    陈七说:

    “不上‘鲶鱼窝’你能去那里?走,给娘们说说去,往后谁敢欺负她们,咱给她们撑腰!”

    奶奶个逼哩,‘鲶鱼窝’里哪辈子再出个白蛇那样的美人?我一共没见她几回。让那个歪头给作腾死了。”

    抓地虎说:

    “你真看上她,早不娶她当媳妇?再念叨也晚三秋了?”

    “你别说,我还真打算过。她就是年龄大了,娶回家爹娘还不得给卷出来。”

    酒头接上了:

    “咱兄弟俩咋尿到一处了。我倒也想过娶她当老婆……就是……”

    “去去去!我和你一样尿了不就完蛋了!”

    三人出了孟庄,消失在夜幕中。

    回“鲶鱼窝”一路无话。挂在西天上细细的月牙,似被折得不能再弯的钩,落在他们身后。又像老天睁不开的眼,使劲睁睁不开,迷成一条弯缝,在黑乎乎、冷清清的穹顶下,泛着幽光,乎而阴深、乎而冷漠。风嗖嗖抚耳,吹得耳轮发痒,夜风犹在窃窃私语,触到陈七想白蛇的心——嘀咕白蛇?嘀咕吊死鬼?。

    一说吊死鬼,比别的鬼让人害怕,怕的是吊死鬼吗?“好死不如赖活着”,是多可怕的人境,把一个大活人的脖子送到绳索里,让其变成吊死鬼!

    歪脖子娶了小媳妇后手里还剩点钱,要是好孬再娶一房也够了,这下甭想了,陈七给他断了那个念头,留着钱和儿子过日子吧。这事儿让陈七做到白蛇心里去了,白蛇要有在天之灵,她得感谢她这个在“鲶鱼窝”里遇到的相好。

    “没屌的爹咋能揍出他来,还不是婊子养里?”“揍”这个字在乡下是指“生”的意思。

    这话最戳白蛇儿子的心。

    命运不幸的人死了都不被放过,还得让人拿他们的遭际去侮辱他们的后人,让儿辈、孙辈的人都抬不起头来。

    这些都是后话了。

    “鲶鱼窝”也有妓女和被贩卖来的良家妇人,陈七一概拒之,因为她们是从事妓业的人,要是找妓女,他陈七不会到这里来,他找的是偷偷摸摸来这里的良家妇人。

    陈七在“鲶鱼窝”趴了一天,天黑前他拖着散了架似的身子,想着下回再来找白蛇,摇摇晃晃地回脚行了。

    人好啥口味真不好说,盖虎一门心思抠钱,就想着去“篮扇子”找洋娘们,他陈七就好“鲶鱼窝”里这一口。

    盖虎找洋娘们上了瘾,老去那里花钱多,收个大份头他就截住不给脚行,给掌柜的说让霍元甲给搅了,不让收。

    霍元甲武艺厉害,打又打不过他,谁拿他都没办法,吴三会也没法找他再理论。盖虎就钻这个空子弄钱,他哪里知道吴三会私地下正蹿通人,准备暗害霍元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