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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宿命(二)

    ***

    洛阳离黄店村有二百多里。

    第二天傍晚时,他就到了洛阳近郊的一个集市,卖掉了马,找到一家客栈,停下休息吃饭。店家上菜时,他便问道:“店家,这里离洛阳城还多远?”

    “什么?你现在要洛城?”那店家吃惊地问道。

    川甚点了点头。

    店家盯着他说:“离这里还有十几里路,你要去那里作甚?”

    川甚说:“我有个舅父,多年未见,听说住在城里,如今家母去世,想去告之。”

    店家摇摇头:“从这里过去,一路都有重兵把守,只怕你到不了城里。”

    川甚听了,怔了一下。

    店家见他没说话,又说:“你舅父恐怕也不住在城里了——几年前两国交战,城里的民舍要么被官兵征用,要么被拆了补城墙,很多人都搬走了。”

    川甚一听,愣住了。

    店家见他发呆,就说:“当时很多人都往这里搬,也许他们就搬在这里附近,他们姓什么,我可以帮客官问问。”

    “他们姓楼,听说住的地方叫楼家庄!”

    “什么?你要去楼家庄?!”那店家吓了一大跳。

    其他人听见店家的声音,纷纷向这边看来,但不是看店家,而是看向川甚。

    “怎么了?”川甚看见店家眼光闪出惊怕的光芒,又看到其他人都瞪大眼睛在看他,不解地问道。

    “这……”那店家看了看他,欲言又止,然后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向厨房那边走去了。

    川甚看着他离开,心中愈加疑惑。

    “恐怕你舅父已经不在人世了。”等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人说道。

    “发生了什么事?能否相告与我?”川甚问道。

    周边的人听了,纷纷小声地议论着什么,但很快又都安静了下来,好像对这件事都很忌讳。

    “哪位大哥能跟我说吗?我请他喝酒。”川甚说,从怀里拿出一小串钱,放在食案上。

    只见墙角处有一个人从桌边站了起来,往他这里看了看,但犹豫中又坐了下去。不过顷刻之后他又似乎下定决心,重新站了起来,向川甚这边走过来,在他对面坐下,将那串钱拿了,放入怀里。

    川甚看向那人,只见他脸色消瘦胡子稀疏,但一个酒糟鼻子却十分显眼。

    川甚不说话,等他开口。

    那人把钱放好之后,拿起川甚面前的酒杯倒满,然后一口喝下,抹了一下嘴,说:“客人是从哪里来的?”

    “我从襄州而来。”川甚答道。

    “刚刚到这里吗?”

    川甚点点头。

    “难怪客人什么都不知道。”那人说着,又倒满一杯酒。

    “楼家庄在哪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川甚见他不停地喝酒,生怕他没有说完就醉倒了,只好主动提问。

    “楼家庄在这里的北面,还有好几里路。”

    川甚又点了点头。

    “这楼家庄本来是一个姓楼的大家族居住的宅院,后来他们在周边买地给府中下人和工人居住,这才形成一个村庄的。”那人把酒喝完,又倒了一杯。

    “对,我娘亲说我舅父就是帮人家养马的。”

    “客人不知,前段时间,楼家庄出了一件可怕的事!”他说着,又把那杯酒喝掉。

    “什么可怕的事?”

    “那楼家的宅院里出现一个恶鬼。”

    “恶鬼?”

    “是,很可怕的恶鬼!”

    川甚没有继续问,看着他又喝了一杯酒。

    “这只恶鬼,把那户人家的家人全部都杀死了!”

    “怎么样杀死了?”

    “听说有的被恶鬼的爪子削成几断,有的被恶鬼撕成两半,还有的被咬掉脑袋!”

    “啊!那这只恶鬼抓到了没?”

    “哪里抓得到!连周边的下人、工人,也全部都,都被杀死了!”

    “没有人活下来?”

    “没有!”

    那人说到这里,酒壶里的酒已经喝完,他拿起空酒壶,对着柜台那边大喊:“老姜,酒……酒没了!”

    那店家听了,便拿来一壶酒,问道:“这酒钱算谁的?”

    “当然……算他的!”那人指了指川甚,说,此时他已经眼光迷离,“咦,奇怪,你……怎么变成了……两个人……”他说着,“啪”的一声倒在食案上,把上面的菜食都弄乱了。

    “这醉鬼!”店家看了,骂了一声,蹲下来帮川甚收拾东西。

    “店家,此人刚才说的,是真的吗?”川甚问道。

    那店家看了他一眼,说:“差不多是这样,大家都不敢说此事,怕惹晦气上身!”

    “那只恶鬼长怎么样?还在这里吗?”川甚又问道。

    店家又看了他一眼,说:“谁敢去看那只恶鬼啊?没有人知道它是长怎么样的!”

    “那大家又怎么知道是恶鬼杀人?”

    店家看了看他,又四周看了看,小声说:“是官府的人说的,说是恶鬼杀人。”

    “官府?”

    “对!有人去楼家庄,发现死了很多人,以为是敌人干的,便报官府。官府派人去看,发现村民都死得挺惨的,不像是被人所杀。”店家把川甚案上的酒菜收拾到另一只食桌上,“客官到这边坐吧。”

    川甚便坐了过去,那店家继续说,声音不大:“官府的人在那里发现了恶鬼行凶的痕迹,听说在那里过夜的官兵半夜还听见那只恶鬼的嚎叫。”

    “这么说这只恶鬼还在那里?”

    “不知道,听说有官兵失踪了,一直没找到。”

    “那么没有人看到过那只恶鬼了?”

    “是。不过之前有个猎人,在市里大声说要去抓那只恶鬼,后来大家在他家里——就离楼家庄不远,发现他也被恶鬼开膛破肚,从此就没有人敢提恶鬼的事了。”

    “这是多久前的事了?”

    “差不多一个月前。”

    “那现在恶鬼还在这里杀人吗?”

    “这倒是没有,那个猎人是最后一个了,自此后倒是风平浪静。现在大家都在祈祷,希望那只恶鬼跑去敌人那边,不要回来了。”

    “那现在楼家庄还有人没?”

    “没有了,官兵撤了之后,没有人敢去那里!”

    “那么那些官兵呢?”

    “他们本来是从边境那边调派过来的,早就回那边去了。”

    川甚点了点头,站了起来,他拿出一串铜钱,说:“这是酒钱。”

    “不用这么多。”店家说。

    “你收下吧。”川甚说完,便向门外走去。

    那店家追了过来,问道:“客官不会是还要去楼家庄吧?”

    川甚点点头,说:“我去看看,如果舅父的尸首还在,我得去埋葬他。”

    “尸首可能被官兵都一起埋了。”

    “那我就去祭拜他。”

    川甚说完,就向北走去。那店家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川甚走远,好一会儿才说:“客官,要小心啊——”

    川甚离开了集市,找到一条向北的小路,见四处无人,便快速地奔跑起来。他一路跑,一路在想这只恶鬼究竟是什么东西。村民和官兵其实并没有人看到过这只“恶鬼”,所以也许杀人的可能只是人,尤其是那猎人的被杀,更可能是他的仇人借恶鬼之名所为的。但他见过那个食心怪人,知道世间存在这种似人更似鬼的人,也许这只“恶鬼”是另一个像是食心怪人的那种人。

    但最主要是的,如果那个楼家庄就是楼公子所居之处,那楼公子和亓元一家会不会遭受伤害,为何村民的话中没有一点点关于楼公子他们的信息?

    不知道亓元夫妇恢复得怎么样,但以楼公子和张小齐的功夫,也不会轻易让那种怪物杀死的。

    这一切只有等到那里才能够明白。

    很快的,不用一刻钟的时间,他便在路边看到一块大石头,上面刻着“楼家庄”三个大字。他向前跑,果然看到了一些零星的屋舍,此时天已经黑了下来,但那些屋舍没有一点灯光。

    他继续向前而去,四处的屋舍多了起来,但仍然不见有一点灯光,更没有一点声响。天空挂着一轮凸月,月光披在屋舍的屋顶之上,好似盖上一层银霜。蛰伏在四处的虫儿时断时续地叫着,仿佛在低声唱着安眠曲。

    这里没有任何人迹,整个村庄好像睡着了一样。

    他跳上旁边一间草屋的屋顶,向村庄四处眺望,看到村正中有一处建有高墙和楼阁的院子,于是便跳了下来,向那里奔去。

    他一路奔去,沿途没有看见任何的尸首,显然尸首都被官兵收拾处理了,而一些像是利器留在墙上的印痕,和被撞折、被削断的木头,显示这里发生过可怕的打斗或猎杀。

    来到那个院子门外,他跳上了门楼,供着月光往院子里一看,不由吸了一口冷气,感受到那个店家和其他人所感受的恐惧。

    只见院子里面十分凌乱,到处散落着折断的家具、撕破的布匹和衣服、被削落的花木,地上还有很多已经干涸的血污,说明这里发生过一场可怕的屠杀,似乎还能听到惊叫声和惨叫声从杂物和血污中传出来。他又四处看了看,发现这里地方还挺大的,中间是三进的大院子,西边是西跨院,东边是一处大花园,在庄院的后面,还有一个后花园。

    最后一进的大厅,是一座两层的楼阁,那楼阁的装饰风格,和庄夫人车厢的装饰风格有些相似。他马上沿着院子的回廊屋顶,向那里飞奔而去。

    来到那座楼阁前面,他就直接从屋顶跳上二楼的走廊,只见二楼正厅的门已经一半倒地地上,一半斜挂在走廊的栏杆上,他马上闯进厅内。

    到了厅内,他不由又吸了一口冷气。借着月光,只见厅里面比院子更为凌乱,家具都东歪西倒,且没有一件是完整的,不是被什么削成几段几块,就是被什么撞得面目全非;纱帐毛毯也都被撕成碎片;地席差不多被鲜血浸泡变色;墙壁上溅上各种血污。

    他在砖墙上,发现两三处痕迹,像是剑刃削过,又像爪子抓过。

    进入两侧的房间,景象和大厅基本一样,只不过多一些翻箱倒柜的痕迹,显然是来这里的官兵已经四处搜罗过财物。

    这里所有的一切,都说明发生过惨绝人寰的杀戮,只不过尸体都已经被处理了,他没有办法调查那些死者是什么人,被什么杀死。

    在西侧的房间里面,他发现了几块衣服碎片,跟亓元在车马上穿的那件一模一样。但亓元穿的是楼星雨的衣服,而这里应该是楼星雨的家,自然会有不少楼星雨的衣服,所以倒不能说明什么,再说衣服上并没有血迹。

    再说,他感觉发生杀戮时,亓元一家和楼星雨应该不在这里,否则那“恶鬼”不可能那么轻易得逞。

    他又在大厅的角落里,发现几块碎纸片,上面有字,分别写着“决高”、“华山莲”、“各阳洛”、“楼兄”、“花峰”、“低”、“公子”等字,他把这些纸片放入怀中。

    他再四处搜索,但没有其它新的发现,就在他准备离开时,他听到院子里有声响。

    他悄悄地走到大厅门边,透过走廊的栏杆向院子里看去,只见院子有一个赤着脚的人,正在悄悄地到处翻找东西。

    他想了想,趁着那人背对着楼阁时,轻轻一纵,落在那人的背后,然后轻轻拍了那人的肩膀。

    那人吓了一大跳,马上转过身来,但他转身的同时,川甚也跟着转到他身后。

    那人瞪大双眼,惊恐地向大厅这边四处张望,但他什么都没有看到,后背不由流出冷汗。

    川甚又轻轻拍了他一下。

    “啊!”那人吓得大叫起来,手中的杂物失手掉到地上。他马上转过身来,一下子撞到川甚身上,跌坐到地上。

    “鬼大人,别吃我,别吃我!”那人吓得头也不敢抬,直接趴在地上磕头,“我家里年过八十岁的高堂,还有未满周岁的幼儿,饶命啊,别吃我啊——”他说着说着就吓得哭了出来。

    “你是什么人?”川甚问道。

    “啊?”那人听到是有人在说话,不由抬起头来,想看看是谁,但川甚已经又转到他身后去了,他只是看到月光照下的一个长影,不由又把头磕到地上。“我是隔壁马家村的马大胆,我错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别杀我,别杀我!”

    “你的胆子倒是真的挺大的,来这里不怕恶鬼吗?”川甚问道。

    “怕,怕!”

    “那你还来?”

    “这么久了,我想恶鬼应该跑了……再说……”

    “再说什么?”

    “再、再、再、再说也可能不是恶鬼干的……”马大胆说话开始舌头打结了。

    “不是恶鬼干的,”川甚问道,“那是什么干的?”

    “这、这、这……”

    “你如实说来,否则我立即要你的命!”

    “别、别、别……我想、想、想可能是人干的,我都是猜的,我都是猜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哇——”

    “为什么你觉得是人干的呢?你看见了?”

    “没、没、没、没、没!”马大胆越发紧张了,“是、是、是、是彩云说的,是她说、说、说的!”

    “彩云是谁?”

    “她、她、她是这里的佣人。”

    “她没有死?”

    “是、是、是,就她一个人活着。”

    “你怎么知道她没死?”

    “她偷、愉、偷跑回家,被、被、被我看见……”

    “然后呢?”

    “然后,她、她说没有看到有什么恶鬼……”

    “那她看到是人干的?有看到凶手了吗?”

    “没、没,她只说她好像是被人撞晕了。”

    “彩云现在在哪?”

    “在、在家里。”

    “她的家也在马农村?”

    “是、是、是……”

    “马家村在哪?”

    马大胆往右方指了指。

    “村里那一间是她的家?”

    “房子最大的那家就是。”

    “好,你站起来。”川甚说道。

    “别、别、别杀我,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不会说!”马大胆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头还低着,不敢往后看。川甚抬起手,轻轻在他后背一拍,他一声不响,就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川甚跳上走廊的屋顶,往马大胆指的方向看去,果然隐隐约约看到远处山脚有一处村庄。他掠过西跨院,跳出墙外,就径直往那个村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