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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抛头露面

    1.抛头露面

    2019年春天,熙绪为了逃避无奈的婚姻来到中吴市。

    因为情绪障碍而躲进婚姻,一梦十年,甫一真正意义上推开门,她惊觉这世界已非十年前模样,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应该就是如此。

    想以婚姻为避风港,那么女人们最终可能面对更大的风浪,只不过为自己赢得了一些时间而已。

    经过几次的燕都和中吴之间的往返,在这座城安定下来已有月余。

    为了经济独立,熙绪决定抛头露面,这搁在以前,实在难以想象。

    步履沉重地背着古琴走进茶馆,如此雅致的所在,不仅有柔和的音乐还似有潺潺流水,她觉得这里冰冷异常。

    不停安慰自己:咬咬牙,必能挺过这撂地的首秀。

    难道十年以来真是祁臻保护了自己?

    没力气看周遭,打开琴囊,开始准备,熙绪进更衣室去换衣服。说是更衣室其实就是储物间吧,各种食材容器,她知道就连太阳也有背面,这表面富丽堂皇的地方尤是。

    躲着“龙井”让着“祁门”换上一袭所谓琴服,类似于一件亚麻汉服。里面的那层是轻轻浅浅的蓝绿色,外面那层是暗淡的略深的绿色,熙绪还记得当时从色谱里挑出颜色的优雅态度。

    今天只能用历历在目来形容了。

    脖颈处可以露出比一般汉服多一点的内容,袖子也不似普通汉服,略短略收。

    自己设计的琴服在此时用到,她庆幸又伤感。

    古琴,世界上最高雅的乐器。每一次吟猱绰注,都能让人心潮澎湃。

    她觉得她的琴确能通神。

    简单的调弦,这就是所谓转轴拨弦三两声吧。

    时间还是沉重地来到八点整,全中国卖艺人最忙碌一个钟点,线上线下,瓦舍勾栏。

    所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全都沉默了。第一个音符之前,熙绪安静地两手攥拳搭在琴桌边缘,与万千思绪做着斗争。所有食客都沉默着注视着这个新节目,淙淙的流水声仿佛节拍紧凑地不停催促,也罢!

    十几年以来一直默默准备着一个一技之长,是那种足以与“测字”相抗衡的强大技能,古代文人的底线——文能测字。

    即使有一天,身无分文立在长街,也不至于饿死,她就是这么悲怆地认为。作为一个东北人,熙绪确实是一个最乐观的悲观主义者。

    这种场合,她很想给她的琴道个歉,给历代善琴的文人道个歉。

    古琴高雅如斯,再不济也要“琴挑”个美娇娘吧,今儿却是来赚这几两碎银的。

    2.《忆故人》

    《玉楼春晓》,熙绪一直觉得这首曲子有点靡艳之气,一团团暖气,一簇簇花开的意蕴。

    一旦落指弹下去,也就不再紧张了,琴音能为她抵挡太多。

    不敢抬头看四维,熙绪知道食客们或许盼望她穿个高叉旗袍就更好。

    自打从家里出来,来了这全然陌生之地,再不惮用最低标准估计人。

    蔡邕,司马相如,陆龟蒙等琴家的百度图片开始涌现。熙绪在心里一一道歉。一曲毕,低眉再度调弦,从紧五弦返回到正调。

    她决定再不弹这首“玉楼春晓”,食客们毫无反应,何苦费调弦之事,难道钟子期在座不成。

    《鸥鹭忘机》的故事来自《列子》,她爱这故事比曲子更多。她回忆着第一次把这首曲子弹完整的那个晚上,她伏在琴上大哭不止。慢慢抬起头,她想重重呼吸一下,又或者,这样能把摇摇欲坠的眼泪给控回去。

    她的琴风相当刚劲,此时的右手突然失灵。怎么会忘谱,熙绪按下眼帘强迫自己回到忘谱之前。

    是呀,怎么会心上突然一缩,她绝想不到逃到这么远的江南,这个尴尬的时刻居然能遇到那么久之前的故人,这人的淡出已有十几年。

    时光变了容颜,不过总体而言,三十几岁的女人照比同龄的男人,容易不自信。

    话说大部分中年男女直至四十多岁,双方或有打平之势,能够战胜更年期的强大打击的女人,在五十岁之后开始反攻,五十五岁之后在丝巾和墨镜的加持下大获全胜,余生都胜。

    那微卷的短发,还有高傲又略为木讷的眼神,一眼还是能认出来。多少次熙绪想象过再遇到这个少年,不不,当时少年,一定要扳回一城。

    可此时呢,除了一张琴,真个茕茕孑立,几乎成了“豆腐渣儿”和“一枝花”的相逢。

    绿色衬衣上面清清亮亮的容颜不见了,恬淡的少女表情没有了。不,或许比人过三十更难堪的是此刻心境,如此疲惫,凌乱。

    大弦嘈嘈小弦切切,轻拢慢捻抹复挑。

    古琴也是以抹和挑为重要右手指法,她突然一晚上不断零零散散背着《琵琶行》,在窘迫之上还更添窘迫。

    人人都觉得自己是座上嘉宾,今天站在琵琶女的立场上。从唐至今,几个人去读过曾经秋娘也妒、善才也服的琵琶女的心境。

    熙绪的弹奏风格颇为激昂,不是低眉信手的那一路,她更不屑说心中的无限事,这不是愤怒女青年的表达风格,何况她现在已经是个喷怒女中年。

    她知道张晨光在看她,当年她仰慕地偷看他,而今她卖艺,他买她的艺,忍不住地心里涌上一层嫌恶。

    指下的鸥鹭开始嘲笑地越飞越高,熙绪总是把这首曲子的后半部分弹得非常激昂,或许她一直觉得鸥鸟给世人上了一节人生的大课,值得茅塞顿开的人哭上一整个晚上。

    最后一曲原定《梅花三弄》。算了,太长了,况且第一段里清幽含苞的梅花就弹不出,心情已不再。

    一首《忆故人》送故人吧,希望今后只忆不见。

    她的左手吟猱苍茫遒劲,扑簌簌直穿耳膜和心脏。绝无一丝扭捏和惜力,也断不会过于夸张,刚劲也内敛。

    一曲《忆故人》弹得凄艳悲切,低徊婉转。如果哪首曲子能让人陷入其中良久忘我,她觉得非此曲莫属,低徊这个词本就是给这个曲子定做的,插步部分就是一个“徊”字在弦间闪转。

    熙绪迅速离座,想赶紧逃离那个一件夹克万多元的故人。

    回到杂物间换上自己的宽大得不像话的做旧夹克。熙绪颓颓地把琴抱进杂物间,她知道以目前的状态,她没法利落地把琴装进琴囊。

    本来这个琴囊就很少用到,不太熟练。

    想到而今自己要随时用到它,背着它要相依为命了,不觉抬起脸,眼泪又摇摇欲坠。

    古琴在牛仔裤以及蓝色麂皮切尔西靴的映衬下,分明变成了电吉他。

    熙绪把两只手都揣进肋间的大口袋,(一般地,琴人总是以一只手探到身后,作扶持之意。)工作人员可走后门,可熙绪偏不,她就要和“江州司马”再擦一次肩,和十几年前绝不雷同。

    真到那个盼望的瞬间,熙绪赠送给张晨光一个大大的白眼。是呀,几秒钟送你什么?伸手搭讪还是漾漾秋波,她知道这两样东西她永远没有。

    她恨这际遇呀,恨自己。

    奔大门走去,身后传来几个男人起哄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