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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小心翼翼的早饭

    回到家里,三姐正在灶房烧锅。看到父亲、大姐、二姐先后回来,惊诧地问道,“妈和小毛呢?”

    父亲看都没看三姐,走到一个铁墩子旁边,拿起锤子修理他的农具。大姐看了三姐一眼也没有说话,径直走向灶台,继续没有做完的早饭。看到二姐刚刚回来时通红的双眼,三姐便已经猜出来是怎么回事了,便没有再说话,又回到灶台前继续烧锅。二姐无声无息地走进另外一个小房间。

    母亲把小毛背进了房间,让他脱掉了已经湿透的袜子,换上另外一双干净的棉袜。一家人就这样沉默着,每个人都没有说话,但每个人心里都思绪涌动。换上了棉袜的小毛瞪着圆圆双眼看看父亲,又瞅瞅母亲母亲,想想刚才二姐的眼泪和无辜被打的大姐,他陷入了自责。

    过了一会儿,大姐一手端着一碗稀饭从灶房向堂屋走来,小毛见状,立即站起来把堂屋里的八仙桌上凌乱的东西收起来,腾出一块可以放饭碗的地儿,然后悻悻地站在一边,看着大姐把两碗冒着热气的稀饭放在饭桌边缘。

    然后余光扫了一眼饭碗,红薯在碗里脱隐若现。他知道,今天的早餐又是红薯稀饭。他已经不记得,入冬以来,这是第几次早饭吃红薯稀饭了。从有记忆起,他的早餐更多的是红薯、玉米,烤红薯、煮红薯,红薯粉,红薯稀饭;啃玉米、玉米稀饭、玉米面,这些食物伴着他慢慢长大,他喜欢这些食物,也讨厌这些食物,它们的味道已经成为在他不多的记忆里占据着重要的位置。

    搁在往日,连续吃了几天红薯之后,小毛在早饭前都会抱怨几句“总是红薯,吃了老是放屁”之类的不合时宜的言辞。但,今天他不敢又半句怨言。

    三姐跟在大姐背后,端着用高粱杆制成的馍娄,里面放着几个黑乎乎的红薯面做的“死面饼子”,热气腾腾,经过小毛身边时,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饼子中间放着一碗黄橙橙的东西,小毛瞥了一眼便知道这是酱豆,因为天气太冷,大姐也把酱豆放在锅里加热了,那浓郁的酱味已经勾起了他食欲,经历了一早上的折腾,他这会真的是饥肠辘辘。

    三姐把馍娄放在饭桌中间,把那碗酱豆也从馍娄里取出来,放在一旁。然后朝着父母的方向,喊了句,“爸、妈,吃饭了。”

    父亲脱掉了披在身上的塑料布,用大姐准备好的热水洗好了手,走进堂屋,看看了二姐和三姐织的草衫,坐在了八仙桌旁。端起一个饭碗,呼噜呼噜地喝起了几口稀饭,然后拿起一个红薯饼子,用筷子撅了一点酱豆抹在饼子上,卷起饼子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小毛站在一边咽了咽口水,不敢动弹。

    母亲走进来,对小毛说,“快点吃,吃完好去上学。”小毛看了一眼父亲,发现父亲没有看他,便在母亲的安排下坐在父亲的斜对面。他拿起一个饼子,蘸着酱豆,喝着稀饭,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

    母亲拿着一个饼子,端起稀饭碗,默默地坐在一旁的草衫堆上。小毛希望母亲坐在他身边跟他一起吃早餐,至少,他不会像现在这样时刻观察着父亲的脸色,连喝稀饭都不敢发出呼噜的声音。但母亲只是瞅了他一眼,对他重复了刚才的那句话“快点吃,吃完好上学去。”

    大姐端了三碗稀饭放在堂屋之后,就没有再进来。她在灶房里灶前捧着一碗稀饭埋头吃着,偶尔出神,只有刚才那一巴掌留下的手印还明显地印在脸上。

    大姐19岁了,回想着十几年的生活,她永远都是那个被赋予了很多责任的角色,孝敬父母、照顾弟弟妹妹、做家务、干农活,她从来都不敢让自己懈怠,更不敢让自己偷懒,因为她知道这个的家庭里,除了父母之外,她要承担的最多,因为她是大姐。或许,只有当她出嫁那一天,她才能真正卸下这个担子。而几个月前,邻居大婶带来的一个相亲的小伙子,似乎让她看到希望,看到了这种日子的倒计时。

    三姐看到二姐没有出来吃饭,没有再喊。悄悄地拿起了一块饼子,撅了一点酱豆,溜进了东边的房间,那是大姐、二姐和三姐的起居室。二姐躲在被窝里躺着,见三姐进来,翻身后背朝外。三姐推了一下二姐,说,“饼子我给你放这边上了,等会凉了。”

    二姐没有作声,也没有动弹。

    三姐把饼子放在她们床头边一个黑色箱子盖上,地下点着一张干净的纸。然后自己再回到堂屋拿了一个饼子撕了一半,蘸点酱,端着一碗稀饭,坐在母亲的身边。这碗稀饭红薯溢出了饭碗,红薯和玉米都是三姐的最爱,从很小的时候,三姐就是靠着一大碗一大碗的红薯和玉米填饱肚子,不管家里是不是有别的炒菜或者更好吃的食物。每次邻居看到都会问,“你这个姑娘咋只吃红薯啊。”

    三姐都会笑嘻嘻地回答道,“好吃!”

    小毛今天的早饭吃得小心翼翼,没有了以往在饭桌上“饭塞不住嘴”,滔滔不绝的神采了。一直埋着头扒拉着碗里红薯。此刻,他就想赶紧离开这张只有他跟父亲落座的饭桌。

    “小毛,你吃完饭了吗?快点要上学了,马上迟到了。”远处传来了瓦蛋的声音。

    救命稻草来得太及时了。小毛看了父亲一眼,父亲依旧没有看他。他立即放下碗筷,抹了一把嘴,抓起书包就准备往外跑,然后回应道,“好了,好了。”

    母亲也起身把碗筷,还有没有吃完的饼子一并放到了饭桌上。往西边的房间走去,边走边说,“你等会。”

    小毛看了母亲一眼。然后弯下身去拿过来已经湿透的棉鞋准备套在脚上。只见,母亲手中拿着一双崭新的“保温鞋”——外层皮质内层带毛还部怕水的鞋子,也是瓦蛋经常穿的鞋子。

    小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要知道,他可是做梦都想有一双跟瓦蛋一样的“保温鞋”。脸上随即露出了诧异的笑容。

    母亲把鞋子递给小毛,说,“穿这双吧,你那棉鞋都湿透了,冻脚。本来想等你期末考完试再给你的,先穿上吧”。

    小毛兴奋地双手接过鞋子,翻看了一会,高兴得合不拢嘴。

    “小毛,你快点啊。”瓦蛋又喊了一遍,喊话间,已经来到了小毛家门口。

    小毛顾不上详细观瞻这些梦寐以求的鞋子,赶紧套在脚上,然后在房间里蹦跶了几下。转头对母亲说,“刚好,刚好,不大不小。”

    瓦蛋看到小毛穿上了新鞋子,也喜笑颜开,拍马屁一样地对小毛挤着眼睛,“漂亮!”

    小毛更加得意,抬起左脚看看,然后又抬起右脚看看。

    瓦蛋说,“好了,别看了,看看几点了,还有20分钟就上课了。”说完,他才想起来,小毛家没有钟表。

    小毛说,“赶紧走吧。”随即双脚迈出了堂屋。

    母亲在后面,冲着小毛的背影喊道,“慢点,别摔倒了。”

    小毛头也没回,跟在瓦蛋的身后,跑入凛冽的风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