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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万缘尽于此身

    于永年年纪轻,又刚刚当上衙门里的捕役,正是年轻气盛,耸耸肩,毫不在意地说:“顾大哥您就是人太好,不端架子那掌柜的问你要房钱你怎么拿?”

    于永年说着顺手抄起秦老汉用过的筷子,夹了一粒盐炒花生米扔进嘴里。

    他知道清嘉身上没这么多钱,才过来帮他解围。

    他虽然刚进快班没多久,但见识过清嘉捕盗的身手,心里很是敬佩,加上年龄相近,很快就熟了起来。

    这小子家里原先有店铺,小时请拳师教过几年拳棒功夫,后来家道中落,才托关系请保人让他进了衙门当差,因为是独子,从小被惯大的,个性总是有点吊儿郎当,不太像当差的。

    “但也不能这样说话。”

    “嘿,顾大哥就是顾大哥,您这器量,我学不来!”于永年说罢往嘴里扔了一颗花生。

    清嘉怕回衙门被闻出酒气来,又要了壶热茶,捧在手里慢慢喝。

    一边喝一边想着秦大爷的话,想起好久没听人提起清枫了,他离家的弟弟。

    家里人总是避着不谈他,但清嘉知道,大家都念着他,就像他念着他一样。

    清枫现在人在哪里?怎么过日子呢?

    清嘉边喝茶边咂嘴,蛇胆酒的苦味牢牢地黏在舌根上,再怎么吞口水也去不掉嘴里残留的腥腻苦寒的气味。

    小舟行在荷塘上,干枯的残荷刮擦着船舷,发出喀啦喀啦的声响。

    初春的荷塘里满是枯梗和残破的荷叶,间杂着干瘪的莲蓬,冰雪初消,新生的荷还未露出水面,没有蜂蝶和鸟语,荷塘上一片死寂。

    荷塘的中央有座小庵,只有一条细细的木栈桥连通水岸,孤岛一般浮在塘上,这便是药僧净明驻锡的药师庵。

    净明和尚静坐在檐下闭目养神,不下雨的日子他都会让弟子下了门板,一个人坐在这里静思,这便是他的日课。

    他穿着一身粗布袈裟,鼻直口方,相貌端正,看上去约莫四十来岁,初春早晨仍有些寒冷,他却端然稳坐,没有显现出一丝一毫的动摇。

    他听见了小舟靠近的声响,却没有睁开双眼。

    驾舟的是一名青衣女子,二十来岁,腰间挎着双刀,一双细长的眼睛,嘴唇很薄而且十分苍白,五官十分清丽。

    这样的女子只要略施脂粉,便可十分媚人,但对李延年来说,她更快意于夺人性命而不是媚惑人心。

    小舟慢慢靠近药师庵,干枯的残梗在舟边一触便摧折,发出滑脆的声音。净明和尚平静地说:“留得残荷听雨声。”

    李延年冷笑一下:“可惜今天一个也不能留!”

    双刀出鞘时刮擦着刀鞘发出刺耳的嘶鸣,刀刃一出鞘便燃起火焰,李延年横刀向两旁一挥,火焰飞舞的时候干枯的花梗都着了火,在气流的鼓荡下,火星四散飘飞。

    着了火的莲蓬开出了火莲花,随着灼热的气流摇曳,火焰以不寻常的速度,很快在塘上蔓延开来。

    净明在火光中缓缓睁开双眼,从坐着的蒲团底下抽出一把戒刀。

    “我以为佛门都是戒杀的呢。”

    “拔苦度厄,乃众法门所同归。”

    “那我倒要看你怎么拔这一刀之苦!”李延年喝道,从小舟上纵身一跳,火焰双刀劈头就朝净明和尚砍去。

    刀落在蒲团上很快就燃起一蓬火焰,扬起了草屑和火星,净明和尚早就退到庵里,身法敏捷,一点也不像是刚刚静坐的出家师父了。

    李延年一击落空立刻挺刀追击,两把刀夹着火焰舞得风驰电掣,净明和尚也挺刀相迎,一来一往毫不含糊。

    两人缠斗中,火焰刀砍在木窗棂上、木板墙上,很快地木造的药师庵就着火了,火场中李延年一块衣角都没烧着,净明和尚却灰头土脸的,粗布袈裟的袖子和下摆都被烧破了。

    “原来是火浣布。”

    “识货。”李延年双手一挥,衣袖拂过的火焰都立刻矮了下去,但是她双手的刀却点燃了更多的火焰。

    “不过是用避火的药浸过的布,烧久了还是会穿的。”

    “够久了,你的下半辈子也不过就这么久。”李延年冷笑一下说,这意思是“久到够我杀你了”。

    两人从药师庵的东面打到南面,李延年一刀照着净明的左肩砍过去,净明侧身避过,不料另一刀几乎同时横劈过来,净明赶紧向后一翻,踹破了门板到了南面的廊上。

    抬头一看,连接水岸的木桥两侧都蹿出火来,老旧的木桥早已摇摇欲坠。

    “我看你往哪儿逃!”

    李延年来的时候早就把小栈桥下的木墩全都浇上了桐油李延年来的时候早把小栈桥下的木墩都浇上了桐油,药师庵四周的水面也洒了油,水面的的残荷一被点燃,火势就蔓延开来,只有她的小船船身都涂了避火药,能够出入这片水域不被烧毁。

    “不,无路可逃的人是你。”净明和尚看着李延年,向身后的小木桥挥出一刀。

    桥基已被烧坏,桥面很快就坍塌了,燃烧的木桥落进水中,还浮在水面上的部分和烧毁的桥墩蜿蜒地通向水岸,筑成一条火焰之路,对岸的一切就在灰烟中模糊了。

    李延年幽暗的双眼在火光中闪闪发亮,净明和尚看着她的眼睛说:“看不见出路的人是你。”

    从桥上来的火焰已烧到他的脚边而他赤足站在燃烧的地板上说:“你的眼中只有地狱。”

    “那你就先下去等着我吧!”李延年说完提刀又砍过来。

    净明举刀来架,但却没有避开第二刀,李延年的刀在火场中像隐形了,就像影子潜进黑暗中,李延年这刀出得不算快,但在火焰中燃着火的刀却无法看清。

    李延年一刀砍在净明的肋下,胜负已定,净明踉跄地往庵里走,跌坐在一根柱子下,李延年大步跟上,一刀刺去,贯穿了净明和尚的胸口。

    李延年拔出刀时,那个伤口开始汨汩流出鲜血,伤口很大,但流的血却不算多。净明心里明白,炽热的刀锋把周围的血脉都烧坏了,不会很快出血,他会死,但不会很快。

    “你不想问为什么吗?”李延年低头看着净明。

    “不,我生于无有,应当归于无有,无因而来,去亦无由。冤冤相报何时了,愿万缘都尽于此身,所有因果都在此处终了吧。”

    “有人带着红颜剑诀到此,问了你一个问题对吧?”

    “愿我来世,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时,自身光明炽然照耀无量无数无边世界,以三十二大丈夫相、八十随形,庄严其身,令一切有情如我无异······”

    所以是为了逼问那个人的下落吗?净明和尚不涉江湖已久,药师庵访客寥寥,但十多天前,有个年轻人带了一张手抄的方子求见净明和尚,他的问题是,“这是个什么方子”。

    “你不回答也无所谓,回不回答都得死。”李延年漆黑的眼睛像毒蛇一样,眨也不眨地盯着净明。

    那是一张药方,但其中有药材也有毒物,连药僧净明都不明白,那到底是什么药方,配的到底是药还是毒。

    就像那个年轻人眼中的彷徨,不知道会成为良药还是奇毒。

    “我要那人知道,我在追他,而且他迟早会落在我手上。你们的死就是给他的预警。”

    “此诸有情,应于地狱、傍生、鬼趣流转无穷······若得闻此药师琉璃光如来名号······便舍恶行,修诸善法,不堕恶趣·····.”净明几乎发不出声音,但还是费力地念诵经文。他感到四周暗了下来,李延年的脸孔在他眼中逐渐模糊,只剩下蛇一样的两只眼睛,映着火光,在黑暗中熠熠发光。

    在他身后,药师庵西面的墙倒塌了,连同一部分的地板一起落进水中,李延年抬头看见远方的水面上有一只小船,已经接近对岸了。

    净明和尚早就闻到了桐油的气味,让弟子们从另一侧乘小船逃走了。药师庵的访客不多,但人人都知道净明和尚很珍爱这一池荷花,没有人会从荷塘上来。

    会舍木栈桥,乘小船过来的,必定不善。他知道自己武艺不高,但只要拖延时间,让所有人逃走就可以了。

    李延年站了起来,火焰卷起的旋风将她的长发吹散,在空中扬起。

    “你们就逃吧。”在火光中,李延年阴恻恻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