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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我们有月光宝盒”

    接下来的日子,安宁每天早晨都去等余念一起上学,同她一起在公车上摇摇晃晃地看一场即景“电影”。

    最近大多数都是老电影,甚至是黑白片,他说等过完冬,早晨的天色明亮些,就可以“放映”现代电影了。

    等到了学校附近,他又会找个什么借口,让余念自己先进去。

    余念说目前他们“只是互相喜欢”,他也确实困惑过,到底该持个什么分寸来相处。

    假若余念真的是一只鹿,那就好理解多了,大约就是“彼此亲近,但不被豢养”的关系,想要再进一步,除非有一日她真正愿意交付信任,也就是她说的“想通”。

    安宁其实并不急着要她即刻应允什么承诺什么,毕竟当时他几乎已经认为自己被判了死刑,能有现在的亲近,已经撞了大运。

    所以在校园里的时候,他也甚少去打扰余念。只是有时晨跑时不远不近坠在她身后不远处,或是在食堂遇见时交换鬼脸,若是在课堂上听到哪科老师提到余念,他也会与有荣焉增一分快乐。

    这天下午放学,余念走出校门,听见有人叫她,一回头,竟是达娃。

    她穿着一件深紫色藏式短上衣,有茸茸的羊毛从领口冒出来,腿上裹着的牛仔裤上绣着大片的字母。站在那里,与淮源的学生泾渭分明。

    达娃走过来,递给她一个白色的小塑料袋,说:“乔陆说你一直在找这个。”

    余念疑惑地接过来,是一盘磁带,张国荣的《陪你倒数》。

    倒数?提醒我高考倒计时的意思?我什么时候找这个啦?余念一头雾水。

    “你说的什么开花,应该就是里面《春夏秋冬》那首歌。”达娃的语气有些不耐烦。

    余念想起来了,她之前确实有拜托乔陆帮忙找一支歌,可后来也就忘了。

    “麻烦你了!乔陆呢?”余念向远处张望了一下。

    达娃却不回答她,反而问:“你喜欢张国荣?听过他歌吗?”

    余念踌躇着回答:“其实……”

    “没听过吧?也什么都不了解吧?”达娃并不想听她说话,直接打断了她。

    “啊?是。”余念自然承认。

    达娃挑起个笑容,语气古怪地说:“呵,不熟悉也不喜欢,偏要往跟前凑什么呢?多赏脸似的。”

    在余念反驳前,达娃又一次出声:“乔陆没来,他说不想再见你们,别再找他。”

    达娃转身离去,还很是嫌弃地拍了拍手。

    什么情况?是乔陆有毛病还是这个达娃有毛病,莫名其妙跑来送盘磁带又整这出绝交戏码,他找骂么?

    余念当时就炸了毛。摸出手机准备给苑子青打电话共商良策,救乔陆于裂碗中。

    手指却在按下拨打键的那一刻停滞了。

    要怎么说呢?说乔陆这小子翅膀硬了不想见咱俩了?可若是他知道我也离背弃公约只有一步之遥,怕是从此大家都不用见了。

    她愣怔了一会,又把手机和磁带一起装回书包,无精打采地往家去了。

    晚上躺在床上,她打开随身听,一首首地寻找那支找了很久的歌。

    《春夏秋冬》,果然是它。

    这是首粤语歌,余念只听得出几个词,需要跟着歌词本才能明白到底在唱什么。

    “秋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

    哦,这句应该是过去将来进行时态,表示过去对将来某一时刻正在发生之事的预测。

    余念习惯性地开始解题分析。

    这似乎还是一个虚拟语气,表示这件事最终没有实现。

    过去将来进行时用于虚拟语气,即是失落,又是怀缅。余念觉得,这一定是人世间最悲伤的时态用法了。

    “冬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

    “春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

    “暑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

    ……

    原来这是一场延续四季的失落与不止不休的缅怀,就像小王子一天里看了四十四次日落,带着四十四次悄无声息的伤心。

    “他不想再见你们了”,达娃的这句话,现在才爆发出巨大的杀伤力。

    她想到自己与这些朋友的情谊,正如歌中的顺序一样,始于某一个秋季的校园结识,相处两三年后,就自毕业季的夏日后渐行渐远。即便是如今还要好着,再一年半的高考之后,也是不知各自散落在哪里,兴许就这么再无瓜葛了。阿鹤、南雪、苑子青、乔陆、袁卉、吴束、安宁……是啊,还有安宁,特别是安宁。

    她越想越伤心,蒙在被子里,无声地落下泪来。

    过了一会,她起身拿起手机,在和安宁的短信聊天框里输入:“我们以后怎么办?”

    想了想又删去,输入:“你睡觉了吗?”

    而后又删去输入折腾半天,终于还是发了条信息出去。

    安宁也是刚和爸妈通完电话,准备睡觉,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余念?

    他抬头看看挂钟,十一点五十,距离余念日常睡觉的时间超出了二十分钟,今天并没有什么超出平时的课业啊,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他忙不迭点开短信。

    “明天想看喜剧,可以吗?”大半夜的还在惦记这个?

    他又好气又好笑,手指翻飞,回道:“好,票价两颗糖。”

    “怎么还涨价了?”

    “加急排片。”

    “成交,晚安!”

    “晚安。”

    等了片刻,余念没有再回过来,他也才放下手机安心躺下。

    却越琢磨越不对,因为除了每周五的作业提醒,余念很少会发短信给他,更别说是深更半夜发这样的闲话。

    他又腾地翻身起来,调出短信来研究。

    是了,以前她会直说“看喜剧吧!”而不是“可以吗?”

    这语气似乎小心翼翼的,比撒娇要无辜一点,又比闲聊要委屈一点。实在不像余念,至少不像平时的余念。

    到底怎么了呢?

    “她会不会在哭?”一个滑稽的念头涌现出来。

    安宁摇摇头,好好的余念怎么会哭呢?她不把别人惹哭就不错了。

    可是……万一呢?

    他握着手机思忖了一会,起身坐到了书桌前。

    第二天清晨,安宁比以往到得更早些,等了一会才见到余念。

    天色墨蓝,安宁并看不清余念的脸,可他就是有种感觉,余念一定是哭过了。

    我们余念有心事了。他怜爱地想,但并没有多话,只如往常一样随意说些逗趣的话。

    待上车坐好,安宁熟练地支起手臂,做出电影放映的样子,说:“今天我们来看《大话西游之月光宝盒》。”

    他摘下手套,用手指在玻璃窗上画出一座矮山:“五百年后的某一天,春十三娘来到五岳山下,让至尊宝去找一个脚底有三颗痣的人……”

    ……

    “至尊宝为了救回白晶晶,又一次回到了盘丝洞,可他怎么也找不到月光宝盒……”他指着不远处的桥洞,充作盘丝洞。

    “他明明找到了,你肯定记错了!”这部电影余念还真看过,剧情不是这样的。

    安宁十分笃定地说:“真的没找到。因为……”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火柴盒,:“孙悟空把它借给我了!”

    余念笑得跌回椅子里:“他凭什么就借你了呀?”

    安宁正色:“江湖救急,孙悟空说,我是为了你,至尊宝是为了白骨精,当然你优先。”

    余念问:“怎么人和妖精还不平等呢?”

    “本来是众生平等的,可是你不一样。”安宁低头摆弄着那火柴盒,这样说道。

    余念收住了笑,静静看着他。

    安宁摆弄完,将火柴盒递给余念。

    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棕色火柴盒,模糊的红色印花被墨水笔写的字盖了个七七八八,看着不像是有什么隐藏技能的样子。

    “月、光、宝?”余念读着上面的三个大字:“这是个赝品吧?”

    安宁有些不好意思地把它翻过来,背面写了个“盒”。

    “没留神月字写得太大了,位置就不够了,昨晚又实在找不到新的火柴盒。”他也觉得这确实是个败笔。

    余念点点头,“实质重于形式,说说这个宝贝怎么用?”

    “你要念咒语,同时打开宝盒。”

    她把火柴兜轻轻拉出来一些,说:“般若菠萝蜜!”

    汽车恰好停在了一个站台,安宁看看站牌,说:“现在我们时空穿梭来到2000年,余念同学已经十二岁了,但依然没能学会骑自行车,我们看到她又一次摔到了花坛里,气得不想爬起来。”

    余念想起自己当年的狼狈,跟着笑起来,然后眼睛一转,又念着咒语重新拉开了火柴盒。

    安宁看看前方要到达的站台,说:“我们继续穿梭,来到1998年,余念的邻居小伙伴搬家了,我们可以看到十岁的小余念哭得非常伤心,但是也非常可爱。”

    余念捣他一下,表示不满。

    “好吧好吧,再试一次。”安宁又把火柴盒关好。

    等余念念完咒语,他假装认真地盯着玻璃窗看了一会,说:“这个余念有点小啊,五岁吧大概,她在一个美好的周五晚上嚎啕大哭,因为周日钢琴课的老师凶到离谱,甚至整个周末都没办法开心起来,好可怜啊。”

    余念说:“也没可怜多久,我妈一个月后就给我退课了,我真没那个天分和兴致。”

    快要到学校了,安宁问她:“还来吗?再往前万一看到你还包着尿布呢?”

    余念气的直捶他,还不忘问他:“你从哪知道我以前这些事?”

    “有些是你讲过的,有些是你作文里提过的,反正每篇都要被拿来当范文读,隐私性没比八卦小报好多少。”安宁调侃她。

    等她笑够了,安宁又说:“其实我也是这样,以前遇到过很多当时看来很难过的麻烦,如今再回想,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余念心思剔透,知道他大约是发现了自己的异样,又不好过问,才这样花心思开解她。

    她点点头,说:“以后再遇到麻烦也没关系了,我们有月光宝盒。”

    安宁假装很惊讶:“你就留下了?不还给主人了?”

    余念气焰十分嚣张:“孙悟空如果有意见的话,尽管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