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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手真稳啊”

    临近年底,各班的黑板报又到了辞旧迎新时节。

    康韵一下课就直奔最后一排,拍了拍安宁的肩说:“你今晚有空吗?可以留下来帮咱们班出板报吗?”

    板报届资深元老吴束听到这话,实在疑惑极了,他弯起两根手指敲敲桌面,说:“嘿,姐姐,你问错人了吧,我在这呢!”

    康韵白他一眼,继续对着安宁说:“你有空吗?”

    安宁停下手中的笔,答她:“今晚我有事了,不好意思。”

    康韵有些失望,退而求其次地转向吴束:“那就你吧。”

    我们堂堂书法家哪里受得了自己是次品这种委屈,吴束轻哼一声:“那什么就,我也没空。”

    康韵皱起眉,一言不发走了。

    吴束还在郁闷,奈何又不敢追上去跟康韵对线,于是把矛头对准了安宁:“这翻了一年,你是长大了,也学坏了啊,开始招蜂引蝶了。”

    安宁不搭理他,继续忘我地写卷子。

    吴束看他抬着一副和尚脸,越发挑衅:“我说,你是不是在余念那屡屡受挫,所以准备换地图作战了?”

    谁屡屡受挫了?安宁换个姿势,近乎于背对着他,还是不说话。脑海里却飞速划过那天裹的像个白团子的余念从墙上跃下,被他接住的场景。那种感觉……说是温香软玉在怀大概有些矫情以及色*情了,安宁觉得更像是一朵云恰好坠落在怀里,才一触便融化了,然后从双手掌心开始,有涓涓细流顺着七经八络涌遍全身,激荡又熨帖。

    吴束可不知道这段旖旎,看他木着脸不出声,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劝他:“你这急流勇退临阵脱逃可就不太好了,感情这事吧,讲究个专一,要忠贞不二非君不可,咱得做忠臣。你知道忠臣的结局是什么吗?终成眷属啊!”

    安宁刚想夸夸他这几个成语用得还挺顺溜,就被最后这个破谐音梗噎住了。

    吴束支棱起身子继续施压:“我这逆耳的忠言你要是真听不进去,那我只能帮你快刀斩乱麻,这就去告诉余念,你变心了!”

    安宁写完最后一个字,慢条斯理合上笔帽,又捋平了卷子,这才抱起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位狗头侦探。吴束给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悻悻然靠回到椅背上,小声嘟囔:“我们男孩子,才不嚼舌根子。”

    安宁笑笑。他其实知道康韵为什么会突然找上他。

    前段时间,地理月考有道关于全球气候类型分布的大题,他在卷面上随手画了一幅草图来帮助解题。地理老师阅卷时打眼一看,就发现里面的线条虽然简单,但是各板块的形状、之间的距离、气候的标注都可以称得上是精准,这图稿的主人培养培养一定是个测绘高手。

    后来讲卷子时,他还特地让安宁上来,在黑板上重新画一幅更完整更详细的示例图。

    安宁在讲台上飞速地画,手下没有半点阻滞,线条流畅得像河流穿过平原一般。随着地图逐渐成型,他身后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他画完,才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这不是像不像的问题,根本就是课本原图同比例放大再拓印上黑板的问题,是完全可以代表在座所有碳基生物最高水平的问题。

    这还没完,在六班上课时,地理老师还特地向尤克能借了一会安宁过去画地图。

    袁卉在底下一边看一边赞叹:“手真稳啊!”作为立志要当设计师的画手少女,她最怕就是用粉笔画画,黑板的摩擦力忽大忽小,线条也就忽断忽续,而且不一会就手腕酸痛肩膀困乏。

    余念听了,想到的却是那天翻墙落下时,安宁稳稳托住自己的样子,是他小心翼翼、又格外坚实的臂膀。

    “是啊,真稳。”她眨了眨眼,附和道。

    康韵应该就是看中了自己这点徒手印画的技能,才要邀他来帮忙的。其实前几日,康韵就拿着一幅圣诞老人的画来打探自己是否会画。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不巧,安宁今晚是真的没空。

    他妈妈回来了,说好了今晚要早些回家吃饭的。

    妈妈这次是回来送一些样品和材料的,大约能在家待个两三天,然后又要回到南海的研究院去了。

    在饭桌上,近一年未见的妈妈像是要把攒了许久的话一次清空,一边给爷孙俩布菜,一边讲着海上各种各样的趣事,间或抱怨一下他那不讲究的老爹:“你们是没看见,那杯子里的茶垢,积得比老井里的青苔还厚,我现在都不爱用他的杯子喝水。”

    确定不是秀恩爱么?安宁一边喝着汤,一边想着。

    就这么筷子不停话不停地吃了两个多小时,妈妈才心满意足地放他们离开餐桌。

    然后才想起来,安宁大约还有题山题海在等着,顿觉十分抱歉:“妈妈都忘了,我们安安已经是要高考的学生了,耽误不得。”说罢还微屈了下身子,很是歉疚的样子。

    他安抚了妈妈两句,便回了房间写作业。

    妈妈对他一直都有愧疚,总觉得没有尽过母亲的责任,这他知道。但他真的从来没有怨怪过妈妈,甚至十分欣赏她。

    记忆里妈妈一直是个洒脱开朗的女人,结婚或者生子,都没有影响她自己的追求,跟爸爸一起在小岛上一扎就是十几年。安宁还记得,幼儿园里过六一时,一群小朋友表演《我为祖国献石油》,全场没有任何小朋友唱得比他有底气。

    甚至他还很羡慕爸妈之间的感情。小时候读武侠故事,男女主总是携手仗剑共赴天涯,爸爸妈妈所在的地方,可是比刻着天涯海角的石头还要远些,而且这么些年来,两人感情一直新鲜且蓬勃。

    神仙眷侣。安宁一直这么形容自己的父母。

    至于打小就被抛下的自己,安宁也并未觉得有多少缺憾。幼时都是爷爷奶奶一同照顾他,他们都是顶好的人,小安宁跟着爷爷也走了不少地方,童年过得十分丰富。

    前几年奶奶病逝,家里一下子冷清了不少,但爷孙俩也很快适应了互相照顾的生活。何况安宁打小也不是个娇生惯养的废物,操持两个人简单的起居,还不至于就难到什么处境。

    之前他在网上看过一篇文章,说隔代养育的孩子,都会缺失母爱,长大后会在婚姻里找补。

    安宁可以确定,自己喜欢余念,绝对不是想从她那里找回什么缺失的母爱。但同时他也认为,余念和妈妈确实有相像之处:她们都是活得很轻盈的人,对自己友善,也从不给人压力。

    而比起飒沓如流星的妈妈,余念身上又多了一些惹人疼爱的特质。就如他的第一感觉一般,余念像只鹿,眼神湿淋淋、鹿角毛茸茸的那种。

    他突然想起吴束说自己看余念的眼神,有时很高,像是父亲在看孩子;有时又很低,像是信徒在看神像。

    就,还挺贴切的。

    由于胡思乱想浪费了一些时间,等他写完作业,已经很深夜了。

    困得发飘的他,在睡觉前还是特地从衣柜里掏出那本宝蓝色的相册,塞进了书包里。

    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妈妈又要在家里大清洗,但凡是个布头,都要拆洗更换过一遍。还会把他的衣服全部仔细整理叠放好,在反复摩挲间偷偷丈量儿子成长的痕迹。

    而这本相册,他还不想让任何人发现。得益于上次的图书馆之行,相册里余念的照片暴涨三十来张,再加上那些零零碎碎又奇奇怪怪的小物件,任谁看了都晓得是什么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