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又不用分开了？”
今年的夏天格外燥热些，夜里一两点了阳台上还有不肯散去的暑气。
尤克能半伏在栏杆上，手指间的半截香烟在黑暗里明明灭灭，半天也不见他吸一口。
妻子许是被阳台栏杆的吱呀声扰了睡眠，打开灯走了出来。
“实在不行，你明天再去跟校领导聊聊，反正也还没公布。”妻子劝他。
尤克能摇摇头：“公布不公布只是个形式，今天在会上，已经是定了的，我只是在想怎么跟我那班孩子交代，唉。”
今天他去学校开了八月的例会，会上，校长宣布了下学期分班的事，说是经过校党委会初步讨论，准备把六班和八班设成文科班。
是的，八班。
艺术节拿了冠军的八班，分科考试排在前五的八班，淮源史上从来没发生过的事情，居然落在了“我们八班”头上。
校长给的理由很简单，只有尤克能和马东梅没有过带淮源毕业班的经验，稳妥起见，还是先带带文科班积累些经验。
校长把“淮源”两个字咬的很重，仿佛他之前在十九中十来年的班主任生涯都是儿戏，不值得被拿出来称量一下，又仿佛当初一天八个电话央着他来淮源执教的那个校长不是他。
对了，还有个小原因，也许是尤克能从来没有给过他们“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观念，所以八班这次居然有十七个人报了文科班，其中两三个学生，是在最后关头改了志愿报了文科，比如康韵。这样一来，再加上排名靠后要留文科的三个人，足足有二十个，人数算是年级之最。
十班的班主任罗山劝他：“你教文科，有二十个原来的学生，教理科，有四十个原来的学生，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嘛，没事的。”原本该被拆的可是十班，他这会却有功夫来劝导别人了？
其实话是这么说没错，对他来说，哪个班都是带，工资不会少一分，可对八班的孩子们来说，这个结果是不公平的，甚至是残忍的，成人世界的尔虞我诈，不该这么早就侵染到孩子的世界。
尤克能冷冷地瞥了一眼叠着得意笑容的罗山，一言不发走出了办公室。
第二天一早，他给班长打了个电话；“把我拉进你们那个QQ群，我有事要说。”
何连伟慌得牙刷都掉了，说：“什么QQ群，没有的事老师。”
淮源对学生上网聊天查得很严，更不允许私下建群，一被发现群主都是要周一上主席台读检讨的。尤克能当然知道他怕自己追究，于是揉揉眉头说：“就是‘八八八一路发’那个群，别耽误时间了，我不训你们。”
何连伟只好听命，按照尤克能的指示，把他拉入了群里。
入群的讯息刚显示不到十秒，就见到尤克能发送了一条长长的讯息：“各位同学，假期愉快，我是尤老师，本无意侵扰各位的乐土，实在是因为有件重要的事需要尽快告知。经学校研究决定，下学期我们八班将会成为文科班，也就是报了文科的同学将继续留下，其他同学将分至其他班级继续学习。各位同学如果有想要去的班级，可以私下告知我，如果今后在生活、学习上遇到任何困难，也欢迎随时找我聊聊，我一定尽全力帮大家达成所愿，以上承诺长期有效，假一赔十。很抱歉不能带着最可爱的大家走更远的路，但我祝福且相信各位一定能乘风破浪，万事如意。尤克能此致！”
这一段话他写了删、删了写，折腾了半宿，最后还是决定尽量平静地叙述，好在隔着屏幕，没人能看到他疲惫与哀伤的神情。
“哪里来的阉人在这假传圣旨？”第一条回复险些把尤克能掀一个跟头。
“管理员呢？叉出去！”又一个破坏气氛的。
尤克能挠挠头，正在思考是要报身份证还是放工作卡，何连伟连忙出来救场：“是我拉尤老师进来的，不是骗子！！”
这下群里炸开了锅，蹭蹭蹭刷了八十多条，主要论点就是“不可能”和“凭什么”，尤克能将手搭在键盘上，半晌都敲不下去一个字，直到看到一条发言说：“罢课！”这才赶忙回应起来。
只是他双拳难敌五六十双手，解释了这句又错过了那句，刚回答完这个又来不及安抚那个，足足狂聊了两个多小时，才勉强让大家相信，八班被拆，不是因为不好，而是因为太好，每一个被派去其他班的同学，都肩负着优化学风提振士气的伟大使命，所谓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尤老师和几个文科班的同学，也绝不会和大家生分。
虽说自信心算是暂且救回来了，可哀伤的气氛反而越发浓烈，不知是谁打了一句：“你们可千万不要忘了我啊。”一下子戳中了大家的泪点，群里宛如洪峰过境，屏幕内外都湿嗒嗒的。
安宁在短暂的震惊过后，心里居然浮现出一个很不厚道的想法：“我和余念，又不用分开了？”原本两个文科班，他只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会和余念同班，可这样一来，似乎赢面翻倍了。每朵乌云都有金边，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新学期开学那天，新生们挤挤挨挨围在大门口看自己的分班情况，高二的诸位学长学姐们则径直走上三楼大厅处看文理分科名单。
安宁来的晚了些，他循着门牌指引来到高二八班的教室，选了个后排的位置坐下，过了一会吴束也眉开眼笑地进来，大喇喇坐在他身旁，这就算第一次胜利会师了。接下来只等着余念清丽的身影出现。
可是直到教室坐满，余念都没有出现。
安宁抓心挠肝良久，猛地起身跑出去准备给余念打电话，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余念从斜对面的六班走出来，像是要去打水的样子。
安宁喉头滚动了半天，不敢问她——该不会。。。万一呢？
可最终，他还是没有忍住，跟着余念一起走去了水房，尽量压制住声音的颤抖说：“不是都要留在八班吗？”
余念耸耸肩，一脸茫然：“不晓得呀，好像就我一个人被挪出去了，就跟拿我和亲似的，莫名其妙。”
和亲？亏她想得出。安宁觉得自己的血压突然有点高，得赶紧找个机会问问尤老师才好，兴许是写错了，那就赶紧换回来呀。对，一定是写错了。
十分钟后尤克能进来做自我介绍和战前动员时，就戳破了他最后的幻想：“我们班原来还有个女生叫余念，六班的马老师特地要了她过去，说是有潜力拿语文单科状元。所以各位，大家都要加油，千万不要被外面嘈杂的声音影响，我永远为八班、为你们骄傲。”
后面再说了什么，安宁都没听进去，只觉得从耳朵到咽喉，一阵阵发苦。
尤克能半伏在栏杆上，手指间的半截香烟在黑暗里明明灭灭，半天也不见他吸一口。
妻子许是被阳台栏杆的吱呀声扰了睡眠，打开灯走了出来。
“实在不行，你明天再去跟校领导聊聊，反正也还没公布。”妻子劝他。
尤克能摇摇头：“公布不公布只是个形式，今天在会上，已经是定了的，我只是在想怎么跟我那班孩子交代，唉。”
今天他去学校开了八月的例会，会上，校长宣布了下学期分班的事，说是经过校党委会初步讨论，准备把六班和八班设成文科班。
是的，八班。
艺术节拿了冠军的八班，分科考试排在前五的八班，淮源史上从来没发生过的事情，居然落在了“我们八班”头上。
校长给的理由很简单，只有尤克能和马东梅没有过带淮源毕业班的经验，稳妥起见，还是先带带文科班积累些经验。
校长把“淮源”两个字咬的很重，仿佛他之前在十九中十来年的班主任生涯都是儿戏，不值得被拿出来称量一下，又仿佛当初一天八个电话央着他来淮源执教的那个校长不是他。
对了，还有个小原因，也许是尤克能从来没有给过他们“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观念，所以八班这次居然有十七个人报了文科班，其中两三个学生，是在最后关头改了志愿报了文科，比如康韵。这样一来，再加上排名靠后要留文科的三个人，足足有二十个，人数算是年级之最。
十班的班主任罗山劝他：“你教文科，有二十个原来的学生，教理科，有四十个原来的学生，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嘛，没事的。”原本该被拆的可是十班，他这会却有功夫来劝导别人了？
其实话是这么说没错，对他来说，哪个班都是带，工资不会少一分，可对八班的孩子们来说，这个结果是不公平的，甚至是残忍的，成人世界的尔虞我诈，不该这么早就侵染到孩子的世界。
尤克能冷冷地瞥了一眼叠着得意笑容的罗山，一言不发走出了办公室。
第二天一早，他给班长打了个电话；“把我拉进你们那个QQ群，我有事要说。”
何连伟慌得牙刷都掉了，说：“什么QQ群，没有的事老师。”
淮源对学生上网聊天查得很严，更不允许私下建群，一被发现群主都是要周一上主席台读检讨的。尤克能当然知道他怕自己追究，于是揉揉眉头说：“就是‘八八八一路发’那个群，别耽误时间了，我不训你们。”
何连伟只好听命，按照尤克能的指示，把他拉入了群里。
入群的讯息刚显示不到十秒，就见到尤克能发送了一条长长的讯息：“各位同学，假期愉快，我是尤老师，本无意侵扰各位的乐土，实在是因为有件重要的事需要尽快告知。经学校研究决定，下学期我们八班将会成为文科班，也就是报了文科的同学将继续留下，其他同学将分至其他班级继续学习。各位同学如果有想要去的班级，可以私下告知我，如果今后在生活、学习上遇到任何困难，也欢迎随时找我聊聊，我一定尽全力帮大家达成所愿，以上承诺长期有效，假一赔十。很抱歉不能带着最可爱的大家走更远的路，但我祝福且相信各位一定能乘风破浪，万事如意。尤克能此致！”
这一段话他写了删、删了写，折腾了半宿，最后还是决定尽量平静地叙述，好在隔着屏幕，没人能看到他疲惫与哀伤的神情。
“哪里来的阉人在这假传圣旨？”第一条回复险些把尤克能掀一个跟头。
“管理员呢？叉出去！”又一个破坏气氛的。
尤克能挠挠头，正在思考是要报身份证还是放工作卡，何连伟连忙出来救场：“是我拉尤老师进来的，不是骗子！！”
这下群里炸开了锅，蹭蹭蹭刷了八十多条，主要论点就是“不可能”和“凭什么”，尤克能将手搭在键盘上，半晌都敲不下去一个字，直到看到一条发言说：“罢课！”这才赶忙回应起来。
只是他双拳难敌五六十双手，解释了这句又错过了那句，刚回答完这个又来不及安抚那个，足足狂聊了两个多小时，才勉强让大家相信，八班被拆，不是因为不好，而是因为太好，每一个被派去其他班的同学，都肩负着优化学风提振士气的伟大使命，所谓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尤老师和几个文科班的同学，也绝不会和大家生分。
虽说自信心算是暂且救回来了，可哀伤的气氛反而越发浓烈，不知是谁打了一句：“你们可千万不要忘了我啊。”一下子戳中了大家的泪点，群里宛如洪峰过境，屏幕内外都湿嗒嗒的。
安宁在短暂的震惊过后，心里居然浮现出一个很不厚道的想法：“我和余念，又不用分开了？”原本两个文科班，他只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会和余念同班，可这样一来，似乎赢面翻倍了。每朵乌云都有金边，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新学期开学那天，新生们挤挤挨挨围在大门口看自己的分班情况，高二的诸位学长学姐们则径直走上三楼大厅处看文理分科名单。
安宁来的晚了些，他循着门牌指引来到高二八班的教室，选了个后排的位置坐下，过了一会吴束也眉开眼笑地进来，大喇喇坐在他身旁，这就算第一次胜利会师了。接下来只等着余念清丽的身影出现。
可是直到教室坐满，余念都没有出现。
安宁抓心挠肝良久，猛地起身跑出去准备给余念打电话，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余念从斜对面的六班走出来，像是要去打水的样子。
安宁喉头滚动了半天，不敢问她——该不会。。。万一呢？
可最终，他还是没有忍住，跟着余念一起走去了水房，尽量压制住声音的颤抖说：“不是都要留在八班吗？”
余念耸耸肩，一脸茫然：“不晓得呀，好像就我一个人被挪出去了，就跟拿我和亲似的，莫名其妙。”
和亲？亏她想得出。安宁觉得自己的血压突然有点高，得赶紧找个机会问问尤老师才好，兴许是写错了，那就赶紧换回来呀。对，一定是写错了。
十分钟后尤克能进来做自我介绍和战前动员时，就戳破了他最后的幻想：“我们班原来还有个女生叫余念，六班的马老师特地要了她过去，说是有潜力拿语文单科状元。所以各位，大家都要加油，千万不要被外面嘈杂的声音影响，我永远为八班、为你们骄傲。”
后面再说了什么，安宁都没听进去，只觉得从耳朵到咽喉，一阵阵发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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