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玄幻奇幻 » 暮鼓丧钟 » 第一章 白骨露於野 千里无鸡鸣

第一章 白骨露於野 千里无鸡鸣

    元庆二十八年秋,澄国大旱,赤地千里,饿殍遍野。又有瘟疫肆虐,盗匪横行,少则几十人呼啸山林,多则上千众袭掠村镇。

    无数地主士绅趁此机会,囤货居奇,把控粮价,颗粒无收的百姓只能贱卖田产,求顿温饱活命。更有被逼得卖儿卖女,流离失所沦为流民,成为茫茫迁徙路上的一堆堆白骨。

    各地起义军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不过三五日便如烈火燎原般席卷全国十二道。

    各道府兵久疏战事,武备松弛,被起义叛军打得节节败退,士气低迷,几处重镇接连失守,只好龟缩州府大城不出。

    偏偏又逢北方武国陈兵数万叩关挑衅,国内为数不多的精兵除了镇守京畿外其他只能全部调往边关,无暇南下平叛。

    内忧外患,民不聊生,竟有天下大乱亡国末路之景象。

    原丰平道总督宋正,剿匪有功,赈灾得力擢升为宝心阁大学士、尚书台中书右侍郎兼领丰平、安平、顺平、康平四道总督,得赐假节,权知兵事,先斩后奏。

    澄国本来拿的出手的将领就少,传统又是文官领兵。边衅四起,叛乱频繁,各地失守求援不断的情况下,宋正治下丰平道平叛捷报频传,境内叛乱基本平息。

    各州府开仓放粮,稳定物价,赈济灾民,有条不紊,跟其地方有了鲜明对比。

    朝廷中枢为了稳定局势,对宋正寄予厚望,破格提拔,紫袍加身,总领四道兵政大权,一时风光无两,天下侧目。

    宋正出身贫寒,父亲早亡,家徒四壁,只靠母亲一个人撑着家计。

    宋正幼时早慧,知礼仪晓孝悌,喜欢读书写字,只是家境不许,读不起书,便每日在小镇仅有的一处私塾外不停晃荡。

    私塾先生发现每天都有个幼童抵在墙边,开始不以为意,只当是年幼顽劣,随处玩耍。后来每逢讲课过后都能看见他拿着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写的竟是三字经,弟子规,笔画工工整整一丝不苟。

    先生倒也大度,没有计较他窃学,反而开口考校了几句,却意外发现这个稚子双目明亮,对蒙学典籍倒背如流,这还是在墙外自学的。老先生不禁起了爱才之心免了他的束侑,让他入堂读书。

    母亲得知后喜极而泣,拖着重病的身体带着他在先生的家门口跪谢磕头,告诫他:

    “娘没能力供你读书,娘对不起你。先生这般大恩,你永生永世都不可忘!要敬先生尤胜敬我!”

    入了学堂私塾的宋正更加的勤奋刻苦。知他家境困苦,先生经常留他吃饭,更是送了不少纸张蜡烛。

    寒窗苦读十余载,科举却接连失利,母亲与启蒙恩师也先后因病去世。

    心灰意冷的宋正在师娘的张罗下娶了本地一个农户的女儿,成亲之后便接过恩师的担子,在私塾里当起一个教书先生。

    宋正幼时受过先生大恩,他当了先生之后遇到穷苦孩子也是一律不收拜师礼和学费,免费入读。所以妻子宋徐氏除了操持家中里里外外的活计之外还要织衣编鞋来补贴家用。

    宋徐氏没有一点怨言,在她眼里丈夫是读书人,是做学问的,在邻里坊间颇受敬重,不管谁遇到他们夫妇都得要问一声好,强行塞点菜蔬鸡蛋,自己一个乡村妇人操持好家务,不让丈夫分心劳累才是本分。

    元庆元年,新皇开恩科,宋正在妻子的鼓励支持下,思虑良久才带着家中所有的积蓄去赶考。

    他决定了,这次再不中,就回来安安稳稳得当个教书匠,不再折腾了。他不是铁石心肠,妻子手指上遍布的血泡老茧,同样每夜都在扎他的心。

    皇天不负有心人,宋正文章中正大气,很得当时主考官的心意,接连中试,成为了暮鼓镇第一个进士及第。

    在座师的运作下,宋正很快便补上了实缺,外放知县一步到位当上了一地主官,之后政绩卓然一步步到了丰平道总督这个封疆大吏的位置上。

    此时安平道一处官道上,行来一队人马,一百多骑护着二十几辆马车缓缓行进。

    长枪银甲,各配劲弩。虽未打出旗号,但军容整肃,士卒个个面容刚毅,目不斜视,凶悍之气扑面而出,一看便知是百战精锐。

    一路上不断有马匪探马徘徊,但最终都放弃了下手的打算,骨头太硬啃不动。这些骑兵也没多生事端,你不来打我主意,我便当没看到继续护着马车前行,只是多放出一些哨骑警戒。

    中间一辆黑色马车中,一位锦袍华服的年轻男子,四仰八叉得躺坐在车中,面色不虞,嘴里不停得嘀咕抱怨。

    “tm的,这跟明朝末年有啥区别,没救了的。”

    “拿亲儿子的家产换政绩,真有你的,老宋。”

    “还想着万一出了个李自成,我还能投资一下,这下没得搞了,水火不容了。”

    “进了中枢有啥用哟,国家要亡了呀,老宋!”

    他便是现在大名鼎鼎宋相公的独子宋昭。

    作为21世纪的废材青年,宋昭高中就辍学了,坚信读书无用,心比天高得出去打拼,结果一事无成,最后回家啃老去了。

    每天除了打游戏什么也不干,硬顶着爸妈的唠叨责骂,晚上不睡早上不醒,畅游在虚拟世界里。

    自身条件并不好,还每天浑浑噩噩,父母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下了大力气四处托关系给他安排工作,安排相亲。

    被逼得烦了就去应付一下了事,回来继续锐雯光速QA,影魔三连压炮,外面洪水滔天跟我有毛关系。

    估计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一个雷劫套餐安排他到这个世界中戒网瘾。

    他被雷劈穿越了。

    彼时正值元庆十年,宋正刚升任丰平道安抚使,为官清廉刚直素有名望,与糟糠发妻宋徐氏也是相濡以沫。只是一直没有子嗣,在宋徐氏不断苦苦哀求下,无奈不得不纳了两个妾室。

    每天辛勤耕耘,肚子却依然不见动静,遍寻名医广觅偏方仍没有效果后,宋正也息了心思,准备从徐家过继个孩子继承香火便一头扑在了政务上。

    却不曾想息了念头之后,妾室小兰便大了肚子,这可让宋正一家都欣喜若狂。

    临盆当天更是天有异象,紫云盖顶上百里,遮天蔽日。

    得知是儿子之后,更是让宋正老泪纵横不能自已,取名宋昭。虽然是妾室所出,但在宋家,他就是嫡长子,徐氏对宋昭视若己出,每日都在佛堂祈福,每天都“老爷后继有人了”念叨个不停。

    就这么一个儿子,虽然宠溺,但是宋正从小对宋昭的教育极为严苛,四书五经,经史子义不容一点马虎,门风家训更是常常耳提面命。尤其是发觉宋昭虽自幼聪慧,许多事情无师自通,但性子惫怠,厌恶读书,考校功课经常一问三不知后,宋正管得更严,基本天天都少不了一顿板子伺候。

    这可让作为一个网瘾少年的宋昭受不了,来到这个世界,没有电脑没有手机没有网络,本来就没什么娱乐项目还要每天被关着盯着看不懂的天书,快憋疯了。

    宋昭的生母只是个妾室,虽然生出了宋昭,母凭子贵,但是在宋家依然没有什么说话的地位。宋昭只能每天都跑到宋徐氏那边哭诉,一把鼻涕一把泪,把宋昭视若己出宋徐氏心疼得不行。

    虽然知道读书养智,家风育人,但是一个妇道人家到底心软,禁不住宋昭每日一哭二闹三上吊,便找宋正商议,被宋正顶回来几次的宋徐氏也急了,不禁嗓门高了起来:

    “老爷,昭哥儿都长大了,他不喜读书没有天分也就罢了,何必这么逼他。他虽然是小兰的孩子,但我一直视为己出,实在不忍他每日消瘦。当初咱们在镇上日子不也过的好好的,你看你当了大官,家都不回几天,我知你为了国家大事,但是昭哥儿又没这志向,不能出仕那就当个普通人,一生衣食无忧安安稳稳不也挺好的!”

    “还是老爷你看我一辈子没给宋家舔个丁口,对我心有怨怼,不再让我操持内宅。”

    说着说着宋徐氏声音慢慢低了下去,轻轻抽泣起来。

    宋正听了哭笑不得,转念间腹中已有几十种反驳安抚她的话,但看着糟糠发妻开始有皱纹的面容,头上也开始出现丝丝缕缕的白发,回想起几十年她任劳任怨的心酸过往,心中一阵唏嘘,那些话也就没说出口。

    “好了好了,看你现在什么样子。都依你都依你,以后你来管教他。我不逼他的课业了,但是书还是要读的。”

    这一下,可就不得了。宋徐氏一个农户出身的中年妇女,本来就溺爱这个孩子,根本管不住宋昭,基本对他是有求必应。

    宋昭作为一个现代人,自制力几乎没有,现在自己便宜老爹又是一道首长,在丰平道几百里的地头,真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熬了十八年的宋昭一朝解放,走鹰斗犬,流连青楼,沉迷赌坊,基本上是夜夜笙歌,纸醉金迷。只是家中虽是高官,但清廉如水,把大娘宋徐氏偷偷给他的私房钱败光之后,为了搞钱就借着总督爱子的身份,勾连府衙,倒卖公文信息,到后面胆子越来越大甚至伪造文书强占各地商铺,肆无忌惮。

    至于穿越者都有的造肥皂香水火药之类发家致富必备技能,对不起,他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但对知识一无所知。

    凭着官方身份做生意,基本无往不利。规模越来越大,酒楼当铺丝绸茶叶,除了盐铁这种极易被宋正察觉的敏感生意之外,其他只要赚钱的都少不了宋大衙内的身影。

    无数豪商士绅,想在丰平这块地头安稳赚钱,请先拜好宋昭的码头,交足贿赂。说你行,保证你一路顺风顺水财源广进,别忘上供就可以;说你不行,当天就有泼皮衙役上门滋事,黑白两道手段齐出,保你到第二天就得关门大吉。

    虽然没有针对平民百姓,但是宋昭巧取豪夺,盘剥商贾搞得乌烟瘴气却是事实。

    旱灾疫情爆发,民怨沸腾,宋正杀了一大批发国难财的商人后,查出来自己儿子也不是什么好鸟,顿时气得鼻子都歪了,直呼家门不幸。一挥手把他所有的产业钱财全部充公赈灾补充军费,人给打发回祖地暮鼓镇闭门思过。

    虽然被气的不轻,但就这一个宝贝儿子,自己也做不出大义灭亲的事情来。现在兵灾愈演愈烈,尤其毗邻的顺平、康平两道反贼已经成了气候,首府治所都被攻破。两道总督都是刚烈之人,亲自上阵战死沙场。

    缴获了无数刀枪弓弩,集二十万众盘踞五六座大城重镇的叛军已经势大难制,传言更有仙法上师相助,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打过来。把儿子打发回老家暂避战事,万一自己出了意外,至少留了个后。

    本来这种临危受命的情形下,宋正是不会送走家眷的。他要表现出与军民共存亡的决心来提振士气,但是他不是圣人,思前想后外加上几位夫人哀求,还是决定派人送儿子回祖宅。几位夫人不愿离开宋正,便没有走。

    三百余骑全部都是宋正的护身亲卫,全部派出来护送宋昭,领头将领更是他的心腹爱将,看着宋昭长大的赵峥。

    “公子,前哨来报,前方二十里有个荒村,没有人烟,我们们可以去驻扎休息。”赵峥在外面都是称呼公子,家里随意的称呼从来不用。

    “噢噢,好的。峥叔你安排就行了,我们都听你指挥。”

    沉浸在被“抄家”情绪中的宋昭,掀开马车窗布,笑嘻嘻得对外面说道。

    赵峥是军中宿将,经验丰富。宋昭自己什么斤两自己清楚,现在时节不太平,出行一应事宜都给赵峥全权指挥,他说走就走,说停就停,自己反正也不着急,走多久都无所谓。

    走了半个月,无不是露宿荒郊野外,遇到一些村镇也都是一地的饿殍死尸,怕有瘟疫感染也不能留宿只得另找地方。

    本来官道上应该人来车往,道旁茶肆人满喧嚣,但现在只剩残垣断壁,一路上难民尸骨遍地,没死的也是目光呆滞犹如行尸走肉。

    所行所见让一肚子坏水的宋昭也不禁心生恻隐,不停得让人分发出干粮清水。

    到底他还是良心未泯,心有善念。

    周围慢慢聚起几十个难民,口中喊着“活菩萨”,围住后面的锱重车队不停磕头,求他再多给点吃的。

    又分发了一阵口粮之后,那些难民越聚越多,要不是护卫众多,说不得就要冲撞车队开始抢劫了。

    “卧槽?想干嘛?把我当冤大头呐!铮叔!赶走他们,再纠缠不休的话,直接全宰了!”

    “tm的,果然不能当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