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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海上的故事

    “我们捕鱼人从不去深海的。”有着黝黑皮肤,健硕肉体的老年米亚人挠挠自己花白的头发。他的水手们正在清理一船鱼获,季行之按照自己的认知将其认为是鲈鱼、金枪鱼、鳕鱼、鲭鱼和鲚鱼。

    此时他有些疑惑地指着船上的鳕鱼,按照前世的朴素的常识提出疑问:“这些鳕鱼不是深海鱼吗?难道我记错了?”

    没想到老船夫听他这么一问,立即发出了胸腔共振的声音,浑厚的大笑传遍整个港口。

    他说:“鳕鱼不过是水层稍微深一点的普通游鱼罢了,依然处在80米的安全捕捞范围内。陆上崽,深海鱼只是游得深一点,又不是来自深海。”

    有笑声附和老船长的话语:“陆上崽,深海里是没有鱼的——只有宝藏!”

    季行之皱起眉头,下意识想要认为这是无知渔夫对深海的恐惧和对宝藏猎人的神化。但他浅薄的常识告诉他,鳕鱼这种东西在这么浅的水层就能捕捞,显然和他记忆中不算同一种东西,那他用自己的记忆来评判捕鱼人多年经验,才是无知的吧?

    那么,深海里没有鱼?

    他只觉得心中的问题像正方形划去一个角,又多了一个角。

    不过他尚且记得今天下午翘掉出摊来这儿是有任务的,憋出一副艳羡的愁苦表情:“真好啊,我也想做大海上的渔夫,有一艘自己的船——我爷爷以前就是个水手,可惜他走得太早了。”

    季行之信口胡说起来,明显感觉到淳朴的船长和水手因为他子虚乌有的爷爷涨了一截好感。

    于是他再接再厉:“我爸爸说出海太危险了,也不告诉我船夫和水手应该掌握的知识。”

    他说这话的时候,卸货的水手们和船长划分出两种不同意见。

    年轻些的水手,尤其是那种皮肤不够黝黑粗糙,一看就是新上船没多久的水手,纷纷表示“陆上的崽子失去了班尼萨人的勇气”“十几岁的人了怎么还听爸爸的话”,并怂恿他当即找一个缺人的渔船加入:

    “没有船长会嫌水手多的,多一位水手就多一份渔获。”

    而老船长,和几个看起来有些年纪的资深水手,则赞同他的虚拟爸爸的想法:“的确,在海上讨生活还是太危险了,没有哪位父亲希望孩子是位捕鱼人的。”

    机会!

    季行之故意作出十几岁平民少年的天真模样,对“危险”“禁忌”兴致勃勃:

    “什么样危险的事啊?会掉进水里面吗?会遇到特别大的浪头和漩涡吗?会遇到能吃人的大鱼吗?”他竭力忍住没有犯“会翻船吗”这种贱,以免这些在海上讨生活的粗犷汉子真的生气。

    不过,或许是大海之上真的有成规模、成体系的信仰,船长和水手们都不怎么在意谈论危险和意外,反而因为年轻人眼中的向往勾起了他们过去的回忆,更进一步打开了他们的话匣子。

    其中依然是以“年轻水手炫耀自己的经历”“年老船长告诫出海的危险”两类为主。

    首先是一位年纪和季行之差不多的,但看起来至少年长一轮的,有着明亮棕褐色眼睛的精瘦小伙和他炫耀自己是怎么和一条大鱼角力——那是一条半人高的金枪鱼,力气大得能把渔船掀翻。

    然后是船长和他身后年长的水手不约而同地骂了一句什么俚语,大概是说他不自量力。接下来,老船长将这个故事补充完整:“要不是大副抱住了他的腰,别的水手抱住了他的脚踝,我稳住了船的航向,我们全船人都要葬送在那里!”

    季行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他想趁机问“就算被拉下了水,游回来不就好了吗”,却突然发现,自己并不知道班尼萨语中“游泳”这个动词如何拼读。于是他想了想,问道:“要是被大鱼拉下了大海,可以再爬上船吗?”

    “哪有那么容易!”老船长语气很重,带着点警告,“落入大海之后安然上岸,哪里是这么简单的事?”

    季行之心里“咯噔”一下,像是什么悬了起来,又像是什么落了地。

    他迫不及待地追问道:“为什么啊?人不会在水里浮起来吗?”

    这个问题让船长和水手都感到了一些难以解释。

    他们先是重复了几遍“海里和普通的水里是不一样的”,然后试图通过举例的方式来说明大海的不同之处,大概是“我记得谁谁谁遭遇了什么什么事后果怎样”这样的句式。

    “大海里面有不能治愈的疫病。我之前那艘船的船长就是这么过世的——当然,是他不守规矩,想要逾越圣堂划定的浅海区域。”一位肤色偏白,耳朵略有些尖,看起来有几分诺拉人血统残留的水手颇为健谈,率先开始了讲述,“对了,陆上崽,你一定不知道怎么区别浅海和深海吧?”

    季行之很喜欢健谈的人,如果不是居民街的收入水平撑不起一个成规模的酒馆或者旅店,他一定会是那里的常客。

    他卷起袖子,麻利地帮水手们收拾起满船渔获,将不值钱的小鱼放进框里。这些小鱼会打包售卖给制作炸鱼、腌鱼和鱼干的商贩,比如季行之。

    “我不知道,爸爸从来不肯告诉我这些。”

    那位水手看他干活利索,心中更是对他的水手梦坚信不疑,爽朗笑道:“哈哈,因为浅海是圣堂镇压的海洋,所有的风暴都需要听从女神的号令!所以在浅海,只有休渔期会出现风暴,平常都不需要担心太大的海浪或者暗流。”

    “否则。”他指了指身后的小型渔船,丝毫不顾及船长的面子,“我们这种小船,只需要一个浪头就能打翻。”

    季行之目测了下那相对简陋,但并不算小的两桅木帆船,其实比他以为的,这个时代的渔船要大不少,坚固不少——他得承认自己一直以来的偏见,认为这里的捕鱼人都是七到十人驾驶一艘小船,两三天一次往返的那种。

    那位水手唏嘘道:“我的上一位船长就是这样,他追逐着鱼群来到浅海的边境,希望能在那一群金枪鱼消失前捕获它们。但就在跨过边境的那一瞬间,一股暗流从海面以下撞击在船身侧面,我们谁都没反应过来……”

    “那家伙我也认识,作为船长,还是个年轻人。”老船长根据自己新手下的讲述回忆起这件往事,“年轻人就是觉得自己什么都行——他当时被暗流造成的震荡抛下了船,落进了海里,运气比较好,落进了浅海那一半。但是他没等到回到岸边,他就发起了高烧,开始胡言乱语。”

    季行之听他们神色如常地讲着故事,后脊背一片冰凉。

    这种感觉就好像观看安全手册上一条条嘱咐傻瓜的条目,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一个又一个血淋淋的例子,然后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惊出一身冷汗——或许比这稍微诡异一点,有悖于另一个世界常识的细枝末节在不断敲击着季行之的大脑神经,催促他去探究,去确认,去撕破那令人恐惧的神秘面纱。

    他下意识张嘴就问:

    “鱼群为什么消失?”

    “掉在浅海和掉在深海有什么区别吗?”

    “为什么会有毫无由来的暗流?”

    “这谁知道?”水手无所谓地说,“就是一经过边界,就‘唰’一下全部消失了。那些鱼儿在那么深的地方,我们也不可能看到嘛!”

    “至于浅海和深海……”水手说到这里,突然卡了壳,“我也不知道,我就知道浅海是相对安全的,深海是绝对危险的。接触深海的船要受到教会的洗礼,接触深海的人……要直接抛下船。这是水手的铁律。”

    季行之呆住了。

    他是从深海一路游回来的吗?

    应该不是,他水性没有那么好。但是浅海就一定安全了吗?

    他回忆起刚上岸时,头脑模糊,意识懵懂,有许多形形色色的人,牧师,骑士,出现在他身边又消失。缪莎·塔莉莎女士和另一位身着轻甲,容貌俊郎,一看就气度不凡的男性骑士确认了什么之后,才接纳了他。

    所以,他们是在评判,他有没有被海水“感染”吗?

    海水里全是病毒?那为什么鱼可以随便吃——甚至有吃鱼生的,虽然因为运输、储存不当经常导致腹泻,但也只是少数,且并没有严重到“神志不清”“胡言乱语”的地步啊!

    季行之努力摈弃掉自己的惯性思维,试图朝认知之外发散。

    或许不是“病毒”,或许是“撞邪”,或者“超能力”……

    他想到伊维亚人的姓氏天赋,鲁迪肯特人的神秘直觉。后者尚且在学界存疑,但是前者已经被确定是一种可以传承的天赋,因为杨若拉和他讨论过混血的问题,当时那个小姑娘是这样说的:“伊维亚人和其他人种的后代究竟算哪种人,就看他懂事之后能不能意识到自己的姓氏是什么,就能够分辨啦!”

    作为真正的唯物主义者,季行之不会否定和拒绝了解未知。但他在另一个世界所接受的教育和常识,确实限制了他的思维,让他无从想象,无从理解。

    “还有其他例子吗?”他忙不迭追问,好奇心和思维能力充分调动,按照自己的想法试图探究,“如果渔网越过边境会怎么样呢?你们没有在边境旁捕捞到过鱼群吗?”

    老船长先回答了后一个问题:“我们通常会和边境保持一公里以上的距离——但是也有年轻人尝试过,渔网进入深海区域往往很快就会破损,有时候是腐蚀,有时候是被撕烂,有时候甚至会将渔船拽走——这太危险了。”

    然后他拒绝回答第二个问题:“年轻人,你父亲说得对,你不适合这个行业。”

    季行之愣了一下,想起自己要维持人设,积攒起一点不服气:“为什么啊?”

    “因为你缺乏对危险的敬畏。”老船长语气沉重、严肃,令人不自觉想要信服,“孩子,大海不是我等渺小的凡人能够涉足的领域。我们能在浅海谋一口生计,是女神对我们的怜悯和恩赐。在女神庇护的大海上,我们尚且活得艰难,更遑论深海——”

    他虔诚地做了个祈祷的手势。

    这样严肃又真诚的劝诫让季行之有种欺骗老实人感情的负罪感。

    他结结巴巴地演完这段戏:“我,我知道的。我就是太兴奋了,我不会真的那么鲁莽,想要去征服大海的。”

    他有点想赶紧结束这段略有些令人抠脚的剧情,却没料到自己的话语出发了额外的支线。

    “征服大海……”

    老船长显然有些怔忪。

    水手们收了笑声,好想知道船长在想什么,都变得沉默,表情复杂。

    一位资历很长,年纪不小,从刚才开始就没有亲自动手干活的水手嗤笑了一声,冲着季行之摊开双手:“许多年轻的捕鱼人,认为自己征服了浅海,就可以征服深海。他们梦想着成为一夜暴富的冒险家,然后一头撞进了梦里,再也不回来。”

    “这家伙的儿子就是这样的蠢货。”他毫不客气地评价道,并追加嘲讽,“看来你是真的老了,老到神志不清,都开始怀念那个孽障玩意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