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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命之徒(1)

    『“有这样一群人,总会在某一刻突然发现自己其实根本是个白痴,他从来没有看懂过别人的眼神,哪怕是对方明目张胆说出的恐吓和戏弄,他也全都错误地解读,误会本身就是这样产生的……你以为的都是错的,而你还固执地坚持那份以为,那就是你成长的代价……世界上的成长就是这样的,人长大了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选择继续当好那个戏台上的白痴,要么成为亡命之徒!”』

    地底深处,铁轨震动。

    陶德凝望着幽深的隧道里闪射出的那道刺目灯光,铁轨随着金属火花的迸发而不断地摩擦出尖锐的声线,搅动着头顶的白炽灯管不停地震动,方头方脑的列车宛如拖动的棺椁,除去刷上了一层好看的红白油漆外,仍旧是死气沉沉,但像是为了迎接他一样,嘎吱嘎吱地停在他面前,陶德这才注意到那块高挂着“黑石头”的醒目牌子,它是不属于BJ地铁一号线的任何一个站点,它存在于过去的历史,此刻却在向他招手。

    ……

    在这个地底里行动,是要付出代价的,这点上陶德已经做出了尝试,至少在“真材实料”上他能够感受到林凤隆的满满诚意,这座曾经隶属于大地与山之王的尼伯龙根,居然还存在着……或者是,它成了新王的巢穴,这里是真正的龙的国度。

    在这里挣扎的滋味一点都不好受,四周除去漆黑的隧道,深一脚浅一脚的,都是一个结果,那就是没有出路,用一个最简单的道理来说就是“鬼打墙”。

    不过这显然还不是最糟糕的结果,陶德在试着点燃香烟的空隙里看清了那砖红色隧道壁垒上吊挂的一排排骨骼,细如蝇腿的家伙却成千上万地凑出这副绘卷的第一幕,而他点烟的行为显然惊动了这群以镰鼬命名的怪物,扑棱棱地长开双翼,铺天盖地的透明膜翼上清晰可见地黏连着极薄的血管壁,在盈盈上升中,骤然窜做重叠的虚影。

    陶德低骂了一声,狼狈地叼着没点上火的卷烟企图逃离,那群逐渐暴躁的镰鼬正大批地苏醒过来,裸露着古铜色光泽的类鸟身躯,用锐利的细长指甲开出一朵朵象征死亡的利刃之花,陶德能感受到自己肩上被削落下的断发和有点黏糊的面孔,那是几道细微至极的血痕,甚至来不及触动痛觉的神经。

    果然和林凤隆那样的家伙打交道,总是与虎谋皮。陶德已经快要奔回到站台上,背后的隧道里同时响起两声尖叫:狂舞的镰鼬正闪着渴望的金色眼瞳嘶叫不停,那是复苏的生灵对鲜活生命的渴望,可像是驱散鸟雀一般,隧道更深处轰隆的烈风正冲散着一切杂音。

    陶德第一次感受到钢铁洪流的力量,车前的聚光灯宛如神话中的照妖镜般消蚀去镰鼬群,那明亮的光甚至有些炙热发烫得烧起来了,他感受到自己嘴中的卷烟正滋滋地复燃,冒出青灰色的苦涩。

    锈蚀的折页车门轻一声拉开,老式车厢里面漆黑一片,但还是闪着一节昏暗的光,车厢比月台更静默。陶德知道,这不是招呼般的问候,他没有别的选择,天知道下一趟列车会在什么时候到站。他和这些倒吊在古铜色砖石上的死而复生的枯骨镰鼬其实没什么两样,那寻找的热枕慢慢退烧,他把还有半截没抽完的烟横放在一旁的垃圾箱上,低头走上了地铁。铁皮车门在背后吱呀吱呀地关上,列车即将要驶向终点。

    楚子航还有些不太适应交叠在一起的记忆,就比如那个称作“林舟”的名字,那张全新的面孔,又比如那个在记忆里存在的温馨家庭。尽管一瞬间都随记忆苏醒而如同融化的蜡像般脱落,可自己的记忆也只停留在西伯利亚北部的那座冰原上,他远远地眺望着路明非那个废柴像是套在巨大的空壳里,孤零零地向世界发泄着……是路明非用了这样的手法把自己隐藏起来了吗?像是19世纪的潦倒画家在一块画布上造就了两件作品那样,这一切的谜底或许正藏在那个老地方。

    BJ时间下午五点四十五分,楚子航望着那条落日融融的宽阔街道,一切都好像没有变,东方广场前仍旧是车水马龙的模样,时光并没有篡改一座城市里的繁华,无论是那些豪奢品牌还是君悦酒店都恍如昨日,这座始终“城中之城”雄踞在此,像是对他人生最大的错觉。

    东方广场是无数年轻人的梦而拼凑成的辉煌,在这座城市的无数日与夜的交替中,那些最美好、最年轻的青春都燃烧在整个街道整齐而又安静的淡黄色之中,楚子航也想过某一天穿着件Youngor的西装,可能不大合身,差点没来得及是因为离家前女人抓着他的领带再三警告他少理会女同事的搭讪,然后他正襟危坐地在34层的写字楼上,望着一面是目睹整条长安街的落地格窗,另一面是公司墙壁上挂着的法式大餐一样的书籍,楼下是似真似假的绿植,每天都在说着“welcome”……但那是普通人的生活,就像是那一部有点沉闷的爱尔兰音乐电影《Once》,那个背着吉他的流浪歌手和女孩,世界其实早就划分好了普通人和异类,而异类总是要付出代价换取的,从某种意义上讲,楚子航一直觉得这世界很公平。

    楚子航隐入人群中,奢华而又热闹的城市交通枢纽,谁都可以是这里的过客,从东方广场地下一层商场能够直通地铁王府井站,沿路柜台上的依旧是摆放得整理的绒毛玩具,在玻璃橱窗上明码标价,有些走样的面孔说不上好坏,却仿佛活了过来。

    通往地铁的电动扶梯还在运营,三三两两地行人彼此间张望,两侧是巨大的时尚杂志的广告,同几张男明星的大脸贴满了整面墙壁,分不清是灯光还是夕阳的映照下连同指甲和嘴唇都泛起了金属的微光,竖立的广告标语说着今日折扣优惠,醒目得有些血腥。

    楚子航贴着墙壁缓缓下楼,他试着紧闭上眼睛,依靠直觉笔直的向前走,看上去像是面对鬼打墙的蠢笨道理,但楚子航清楚他是在依仗自己肩胛上的“胎记”,那是众神之王奥丁赠与他的终身信函,是能够同鬼魂签订密约的神明,他还没有得到他,印记就不会消失。

    胎记开始如烈火灼烧那样滚烫起来,四面八方仿佛再度响起瓢泼的雨声,楼梯处悬挂的时钟重新开始旋转,所有的脚步声开始飞速远离,好像狂奔似的趁着他闭目的罅隙里逃亡,楚子航记起小时候男人曾经陪他玩过的游戏“一二三,木头人”,在昏暗狭窄的出租房里,仅靠一张老旧沙发,一大一小闭目、回头,厨房里是妈妈淘米做菜声……可雨还是下个不停。

    楚子航头顶日光灯管的影子倒映在大理石地面上,湿漉漉的脚步踩在台阶的最后一层发出难听的嘎吱声,冰冷的雨水在一刻的呼吸从四面八方汇来,仿佛漩涡般平静地跟随着他。

    隧道顶部不断地渗水,一滴滴落在冰冷的铁轨上,瞬间跳动的心脏声蓦地响起,楚子航能够想象着爬满铁轨的黑影,像是一拥在十字街头排队等候红绿灯行的人潮,猎物和猎人彼此都压抑着呼吸和心跳,仿佛谁发出了声音就会先输一样。

    楚子航仍旧是没有睁开双眼,他要等雨声停下,或是别的东西先来。

    他等到了那个声音,来自地底深处的,铁轨的震动,还有冲破大雨的列车呼啸,从未有这样一辆地铁,重锤般砸得雨声皮开肉绽,从隧道的深处一路撞开“禁止通行”的黄黑色警告牌,狂舞着刺目的车灯,宛如一道白色的虹,洞穿这片白茫茫的雨声,所有隐匿在楚子航闭目时的黑影都被这辆沉重的列车仅靠车身横扫殆尽,破旧的车窗玻璃上涂满了黑色的血,如风中飘带般一直蔓延了十几米长到他的脚下,像是《阿伽门农》中克吕泰涅斯特拉为迎接丈夫凯旋而铺就的长地毯。

    列车沉重地急停下来,如一匹狂野的犀牛,车轮姗姗来迟,碾过骨骼发出令人心悸的噪音,不断充斥着周围的空间,渗透着黑色血迹的老锈车门悄然敞开,空气骤然流动起来,像是拆开礼物盒子的绳线,让久违的心意透口气,那里端放着两把修长的日本刀。

    漆黑的鞘里藏着名为蜘蛛切和童子切的刀刃,是那个名叫源稚生的日本男人留赠给他的武器,那是无比锋利的刀刃,可如何出招都没能护住那些他所珍视的生命——幸运的人尚能马革裹尸,不幸者生终究是扑火的飞蛾,灰飞烟灭,所以要砍断命运的话,也该算是那家伙的一份吧……

    雨已经停了,楚子航距离车厢只剩下最后的几步之遥,他已经无需再去听出尼伯龙根的入口,但他听到了最后阻拦的脚步声从地铁入口响起。

    一个面容僧侣般肃穆的黑衣人正缓缓地摘下眼镜,露出赤金色的眼瞳似乎燃烧起来,所有残存的黑影都匍匐在四下,像是一群要行灌顶的信徒,围绕在黑衣人是四面八方,露出苍白的脸,一模一样的空洞的闪着金色光芒的双瞳,那是死侍。

    “初次见面,卡塞尔学院01级,炼金机械系,柳博,原本应该是执行部专员。”黑衣人声音低沉,“现在么……如你所见,我是神的仆人!”

    “我现在并不是很想和你们打交道。”楚子航审视着眼前的黑影,他们的形体过分扭曲而宛如交织的长蛇,“我已经杀过一次神了。”

    “神是杀不死的,而且他比你想象得还要宽容,你可以永远回归我们的国度,那烙印就是证明。”柳博用手指指向楚子航的肩胛,那块“胎记”的灼烧感还未消退。

    “学长你以前在学院里有没有外号?”楚子航湿透的衣服上开始冒着袅袅的蒸汽,多年一直保持的站姿没在这三年里颓废,还是笔挺地宛如一支插在月台中央的标枪。

    “我知道很多人都说我是个杀胚。”

    楚子航站在原地,头顶还在滴落的水珠悬在天花板上,距离柳博大约五米,而距离身后那节驶向目的地的列车是再一个五米,他劈开双腿,湿透的长裤裤脚正被冷风吹得飒飒飘动,和那个不着调的男人一样露出流氓气来了吗?楚子航下意识地笑了笑,炽热的黄金瞳自他眼底同样流淌了起来。

    谁也没先开口,却有着相同默契,左右开立的影子们伸长了手臂涌入车厢,仿佛粘稠的雨幕,拉扯着时间的后腿,列车在一瞬间仿佛凹陷下去。楚子航返身,刀刃从漆黑的鞘中滑出,在同一声震鸣中蜘蛛切与童子切安纲刃光清澈如水,猛力横拉,而后纵切,在面前画出巨大的十字,透明的领域从刀光中闪动起不稳定的暗红色光弧,风压和这批狂热的“影子乘客”同时如海潮吞没礁石那样,从四面八方攒聚向楚子航。他们伸出的惨白色手掌带着微弱荧光,掌心中没有任何纹路。领域碎裂,炽热的君焰伴着无根而生的风,像是一颗小型太阳的造就,极高的温度和极烈的火焰在强风的催动下摇曳,凡是靠近楚子航的黑影都在一瞬间被焚烧殆尽,唯有古铜色的骨骼像是忏悔坐化般一动不动。

    他双手分开,露着狮子般的神色,踏步而出,看着眼前名叫柳博的男人。楚子航站在车厢口,自地面吹下地底的风中,那些骨骼如雾般飞落四散,楚子航挥舞着刀光交错闪动,划着凄冷的弧线,落向那个自称神的仆人的家伙。

    “为什么还是喜欢找个角落躲起来?不是已经告诉过他了嘛,留着命,就是什么时候用来搏的!”今天是他要找回废柴的日子啊,“我们都是亡命之徒啊,所以无论什么东西,都别来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