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其他小说 » 龙族:在卡塞尔写龙族 » 树先生(4)

树先生(4)

    曼施坦因清楚“格陵兰事件”已然成了施耐德的心魔,更不要说在最接近寻找到真相的北冰洋之旅后。加上这三年,整整十五年,作为“格陵兰事件”唯一幸存下来的人,冰海下的死神在他身上留下了无法抹去的痕迹,施耐德不人不鬼的塑料呼吸管中都充斥着要屠宰龙王的怒火,那是他欠下的报复,是要把龙王送去地狱祭奠他的学生的夙愿,可就是这样的念头,又折磨了他三年。

    上一次的行动,他们一无所获,除去带回来的雪,所有的付出和等待都随着校董会突如其来的命令下达而草草收尾。尽管事后所有人都了解到了真相,末日派的那群疯子居然跑到西伯利亚北部那个落满雪的荒原上,人为制造了一个巨型尼伯龙根,那是连T-95坦克的滑膛炮都无法轰开的超越科学层面的力量。

    末日派的出现和路明非事件,每一件都足以叫元老会的那帮人拿出十二万分的警觉,更何况二者的叠加,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对待这次事件甚至超过了对待龙王的出现。

    “真是见鬼了,那是我们最接近答案的时候……”施耐德沉重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古卷区里回荡,宛如地狱爬出的厉鬼发出嘶吼,确实没有什么比这更能叫一个老人更绝望的命令了。

    “但根据当时在北冰洋的小队情况而看,撤离是最好的打算。我们甚至没有办法找出幕后的第三者,这不仅仅是我们和龙王之间的战争了。”曼施坦因试图想办法让老人的注意力转向别处。

    “不,你不知道。”施耐德教授沉重的摇了摇头。

    那架突如其来的潜艇确实打乱了他们的计划,利维坦无差别的言灵足以在刹那将整个靠近它领域内的海水全部化作冰川,甚至来不及看见六角形冰花或是尖锥冰晶的形成,只需要一个呼吸,当时仅仅距离利维坦不到200米的鹦鹉螺号就会重蹈“格陵兰岛”的惨案。

    但就如凯撒那一场走至甲板的豪赌,利维坦不选择进攻的原因绝不会是凯撒身上所谓的“王者之气”,尽管在这点上每一个秘党成员或是学院师生都愿意承认了这个加图索家族的继承人具有的潜力以及成长。

    “利维坦有着接近龙王级别的言灵,在它真的想要杀死我,那么处在领域中心的我们,根本毫无胜算。”施耐德回忆起过往,“也许并不是所有的龙类都那么嗜血和无情……”

    “这话可不像是能从你嘴里说出来的。”曼施坦因看着眼前的老人,从前复仇的怒火把他不断地燃烧着,像是铁皮盒里头的最后一根手卷烟,可现在随着抽完的烟味燃烧殆尽,老人还是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结局,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复仇对象在哪。

    “我只是……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被怒火蒙蔽了太久的双眼,以至于我居然会一直坚信当初的我能在水下靠一支普通的APS,打伤了一头刚刚孵化的龙类。”施耐德的眼神黯淡下去,在这之前,他一直将这段记忆保留着,视为他复仇的第一步,可直到他亲眼见到了利维坦。

    “我知道,你当时就和我说过,从理论上APS根本不可能打伤龙类,更不要说是龙王级别的利维坦”曼施坦因说,“而且170米的下潜深度已经大大超出了APS的适用范围。”

    “没错,我当初还以为那是源自上帝之类的神明可怜我,给了我破釜沉舟的勇气和力量,也想过是利维坦提前孵化后导致的弱点,就像是康斯坦丁一样。”施耐德摩挲着手里的茧,无数个做梦的夜晚里,他都企图让自己的那枚子弹击穿梦魇的心脏,在那片极寒的海水里击碎死神。可或许真是这种复仇的念头阻碍了他的冷静。

    嗞!火星再度点燃了手卷烟,像是继续刚才没有结束的话题,施耐德问道:“你听过《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故事吗?”

    “那谁会不知道呢?”曼施坦因摸了摸自己光亮的脑袋,他想起自己当初在精神病院的时候,可是没少听旁人讲这些童话故事,从某种意义上,他们这些孩子和卖火柴的小女孩总是最能感同身受的,“《安徒生童话》可是闻名世界,家喻户晓,我甚至还能给古德里安讲过《丑小鸭》的故事。”

    施耐德显然没想到古德里安和曼施坦因这俩同一个精神病院的难兄难弟居然还有这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不过他显然没有功夫八卦这俩个老年活宝的心思,他认真地说道:“卖火柴的小女孩死在了冬天,因为寒冷而企图靠火柴的温暖来满足心愿,当人们发现她的时候,她却已经冻死在了墙角,脸上放着光彩,嘴遍带着微笑,洒落满地的火柴梗带给她的那些‘火炉’‘烤鹅’‘圣诞树’包括‘去世的奶奶’,这些其实都是幻觉,而这正是极寒所带来的后遗症。”

    “你是说低温症?”曼施坦因当然知道低温症的存在,在许多探索极地或是高山的人都会因为极寒的原因而患上低温症。

    人的机体在寒冷中,神经系统会持续因冷的刺激而保持着亢奋,全身的血液为避免热量的散失而不断地重新分配,通过皮肤及皮下血管的收缩而流向机体的深处,包括血压升高、寒战等应激性反应都是人自我的保温手段,而低温症则会打破这个平衡,让人陷入休眠一样的状态,逐渐失去活动能力。

    在影视作品中经常出现的带着微笑和“反常脱衣”的冻死者,往往就是低温症的受害者,低温抑制了大脑皮层的活动,原本调节体温的下丘脑传递的消息来不及在体内温度和体表温度的失衡中达到平衡,给了皮肤一个热的错觉。

    加上低温缺氧的深海下潜,确确实实会引起精神错乱和判断力的减退,而施耐德更是在伸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同龙王面对面,其体内分泌的多量肾上腺素同样会促使他的幻觉进一步的真实。

    “所以你觉得那一切都是你的幻觉?”曼施坦因提施耐德说出了他的心声。

    “不仅仅是幻觉……更像是一个……陷阱!”施耐德的眼底重新跳出怒火来,他缓缓摘下氧气面具,尽管不是第一次见到,曼施坦因还是为老友的面容而感到恐惧倒吸一口冷气。

    施耐德脸如同被噩梦吻过,双眼以下的血肉完全干瘪着,只剩下一层干枯的皮贴着骨头,嘴唇和鼻子萎缩凹陷,门齿更像是河狸一样暴露于外。按照他自己的评价就是“半张百年干尸的脸”,可他其实还不到40岁,更是比曼施坦因年轻。

    那是死神留给他的邀请函,可他的图穷匕见同样没能刺杀到死神便铩羽而归。

    他幽幽地吐出一个名字来,像是老饕咀嚼一般来回反复,嚼碎了还不肯咽下去:“太子……”

    ……

    “就和太子一样。”夏枯认认真真地看了眼自己的手机上的短消息,提醒他到丽晶酒店。

    九楼行政层的VIP餐吧,无论是过了多少年,丽晶酒店这样的顶级酒店只会更加豪华,光是一系列叮当响的餐具就叫夏枯有些目不暇接,不过他努力地克制住上手去摸的掉价念头。

    总统套房内依旧是那个魁梧的德国籍教授芬格尔,他换了身休闲的白衬衫,粗壮的肌肉呼之欲出,从某种方面上讲,这位年轻的教授也称得上一声靓仔,如果不是他手里正舞着刀叉像是首席团里指挥乐队的音乐家,夏枯能够感受到对方盯着自己的眼神就像是老饕客一般,似乎迫不及待地要淌下口水。

    对方一见面就开口,“寒暄就不必了,快点点菜吧!”

    “额,好的。”夏枯拮据地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像是认真听课的学生。

    “夏枯先生?请问您需要喝些什么?”穿着得体的侍者彬彬有礼,立刻走上来服务,相比起夏枯对方更像是来消费的上流人士,夏枯不得不感慨命运可真是个有趣的东西。

    “额……都有些什么呀?我能看下菜单吗?”夏枯悻悻地摩挲手掌。

    “还是我来点吧,免得别人说我没有好好招待入院的新生,见面当然是吃大餐!”坐在对桌的芬格尔拦下他,熟稔地对白衣侍者说着,像是排练过千百遍:“三份松露面包,配起司的鲑鱼卷,浇柠檬汁的煎鹅肝……他应该不需要,再帮我来一杯热巧克力,这都是开胃菜啊,听说你们这儿的意大利菜也很正宗,来几个招牌的吧,挑贵了点,反正学院买单!这可是我难得一次的公费出行啊……”

    点完菜的芬格尔拍拍手,意犹未尽地和夏枯解释道:“你还有什么需要的吗?其实我更愿意吃三明治和可乐,毕竟这些东西实在不容易填饱肚子。”

    “不用了不用了!”尽管夏枯对这些点餐的名字一个比一个陌生,但还是礼貌性地点了点头,享受地坐在位子上,“那个……芬格尔教授,为什么要点三份?”

    夏枯显然还有些窘迫,挠着脑袋有些反应不过来,原本的程序应该是家长陪同子女一起来面试,不过临时改成单独面试,至于家里爹妈,夏枯也和他们详细地解释了前后的因果,至少从所谓的面试成绩来看,他的的确确是满分……这大概是他高中生涯里除去体育外第一个满分了吧,说起来那考题居然还是道美术题。

    “三个?当然是因为我们今天有三个人啊!除了你以外,林舟也已经被录取了,到时候你们就又是同学又是室友,这样的关系属实难得啊,真叫人怀念。”芬格尔一脸羡慕,看着夏枯,眼神闪亮,带着诱惑的口吻说道:“而且你们俩还有一个最大的福利!”

    夏枯眨巴眨巴眼睛,有些不知所措。还能有什么奖励?难道是高额的奖学金?夏枯可是听说过国外的大学会有很多奖学金给学生,动辄几千几万美金,换算成人民币都够他在这儿买上一辆小排量的宝马;又或者是美女导师,说实话夏枯对异国风情的女孩子还是动了点心思的。

    芬格尔打了个响指:“人也到齐了,咱们先开饭,边吃边聊!”

    随他话音落下,“叮”的一声,直达电梯打开了门,穿着灰色牛仔布的罩衫,双手抄在裤子口袋里头,款款走近落座,把Hermes的包往旁边沙发一拍,同两人打了个招呼,那气质简直像他才是面试官,芬格尔和夏枯不过是两个端起刀叉的土包子。

    土包子就土包子吧,夏枯在心底默默地想着,这不是芬格尔教授都和他一个模样?人家一个外国教授都如此下里巴人,那他还有什么好矜持的,索性学着撸起袖子等待上菜。

    这顿价格不菲的早饭从色香味上就给到了夏枯震撼的感觉,纯银的餐盘打开,刀叉那是穷奢极欲,他突然有些理解为什么古代帝王喜欢酒池肉林的滋味了,还有什么是比吃喝更能调解心绪的行为?

    “快点吃!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吃饱了再聊正事,你们中国人不都是喜欢酒桌文化嘛,这饭桌上就没有谈不下的生意,就没有签不了的单子。不过我芬格尔初来乍到的,也就以茶代酒,咱们吃得尽兴喝得痛快就好!”芬格尔蓄势待发地一口干掉杯中的热巧克力奶,顾不上烫嘴就抓起松露面包大嚼,一边吃一边对着夏枯说,“这玩意儿不用刀,上手方便!”

    夏枯亲眼看着芬格尔风卷残云般地撕下一只烤鹅的大腿开始嚼起来,说实在早餐点烤鹅多少有些过于油腻,但显然这个来自资本主义国家德国的魁梧教授,已经完全融入了大吃货国的饭桌礼仪,在卫生和行为举止上丝毫看不住本民族的矜持。

    夏枯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芬格尔甚至一度抛弃刀叉,凭着一双筷子高起高落,嘴里念念有词道:“还是筷子方便啊,尤其是吃拉面的时候,我可跟你们说了啊,去日本一定要去高天原,不要因为那是牛郎店就忽略了他的美食,那里头的拉面配上大虾天妇罗和味增汤,真是极致的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