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人死不过飞灰
“哥哥,你冷不冷?”
“我不冷,你快回家去,小心着凉。”
“你都不冷,为什么我会着凉……”
眉河岸边,一高一矮两个身影。高的握着竹竿,竿头挂一根长线,垂在河中。
若非实在饿极,谁又会在冰天雪地的里钓鱼呢?
裴镜搓着手掌,雪花落入手心,竟感受不到一丝凉意。
谲阴之脉,区区冬雪如何比得。
裴镜十分笃定,今天一点有所斩获。因为饵料是陆兄给的,里面混入了特殊药材,对付眉河里的傻子们那是绰绰有余。
不多时,傻鱼就上钩了。
“陆哥哥万岁……”
小女孩拍着手,咽着唾沫,大眼睛一刻不离那条肥鱼。
裴镜瞪她一眼:“陆兄一罐鱼饵,便把你俘虏了?真正发大力的可是你亲哥。”
小女孩吐了吐舌头,嘟嘴说道:“若是没有陆哥哥的宝贝,就算坐到地老天荒,鱼也不会搭理你的……哼。”
裴镜笑了,宠溺得眼神一览无余。
“小白眼狼!”
鱼入竹篓,大手牵小手。
皑皑白芒,留下一深一浅,一大一小两道足印。
阴暗的角落里,突遭变故的小女孩,正坐着这样的美梦。
……
漫漫长夜,辗转难眠。
陆离盘坐在地,屁股下垫着一团干草,麻绳一系,便是一张床铺。
裴老已经睡了,他身体各处都有着这样那样的病痛,一副风烛残年的样子。
陆离费了好大力气才将老爷子背到唯一带腿的床上。
裴家妹子则蜷在爷爷身侧,呼吸匀畅,似乎这一夜骚乱,并未在她的心灵上留下创伤。
把玩鱼竿,望着空荡荡的庐顶出神,所幸今夜无雨。
以往失眠,练功便是最好的助眠。
可如今体内的谲阴之气阻断了脉络,运行紫阳剑典,徒劳无功,反而累及自身。
那彻骨阴寒正在反抗陆离的莽撞,于百骸内横冲直撞。
裴镜生前已将火阳丹尽数毁去,陆离摸了摸口袋,只捏出一些药丸的粉末。
看来只能忍一忍了。
垂首闭目,额头冷汗频出。同时,神识内那颗小小冰凌光芒更盛。
适才它吸收了火阳拳的真气,冰中那颗小球竟生出了一道裂纹,隐约能听见有东西在球体里横冲直撞。
瞬息间,冲撞停止,在冰凌下方的地面上,有一颗头骨缓缓升起,两只空洞的眼窝里,飘荡着炙热气息,竟与大汉的火阳拳劲一模一样。
这是何故?
借着月色,陆离慌忙拿出在奇物谷草庐内找到的古籍,翻到记载谲阴之脉那段,想从书本中找到答案。
然而书中所载,此脉是一道潜藏在经络内的寒气,并无实体,会随时游走,阻绝神海生成。
可如今,那寒气已分出一半生成了实体,变成冰凌,似乎还具备吸食真元的能力……这不应该。
书中仅有的解释,与现实出入太大,许多地方的文字也不完整,留有大片空白。
陆离隐隐感到,那冰凌与谲阴诡脉,两者虽然近似,却并非同源。
他发现,冰凌深居在自己的神识中,是属于自己的独特产物。
而阴脉则盘踞在丹田神海之上,是裴镜与生俱来的病根。
莫非自己的神魂占据这具身躯后,激活了阴脉里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那冰凌除了能吸人真气,尚不知有没有其它作用。
带着这些问题,不知不觉间,意识便坠入了无边黑暗,身体已到达可承受的极限。
陆离靠着墙垣,终于沉沉睡去。
城西的清晨,街道铺着淡淡薄雾。六月盛夏,本该是干热的,地面却总是泥泞不堪。
几只黑鸦,落在空落落的棚架上。在那漆黑如豆的鸦瞳里,枯槁老人正跪在床沿,大喘粗气,手捧着奇形木雕,喃喃自语。
“砰”的一声,脑袋磕上床板,老人以十分诡异的姿势倒了下去。
旁边的少女猛然惊醒,老人正在抽搐,似乎顽疾爆发。
“哥哥,爷爷好像不行了。”
少女爬下床,奋力摇晃着墙角男人的手臂。
乌鸦变得异常兴奋,嘎嘎叫嚷,声音又招来无数黑影,占满了棚架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对黑豆眼珠兀自盯着棚下发生的一切。
男人乍醒,扶起那满脸皱纹的老人。
“药……药……清清,爷爷的药呢?”
少女名叫清清,神色惊慌,六神无主。小小的身躯只到男人腰间,俨然一副七八岁的样子。
“药吃完了,哥哥昨天没有买吗?”
男人愣在当场,脑海嗡的一声,抱起老者就道:“我带爷爷去寻医。”
忽然间,老人手臂却生出无边大力,死死抓住床沿,陆离竟搬动不得。
“镜儿……爷爷,爷爷只怕挺不住了。”老人一语,气喘不止。
陆离急道:“挺得住,您放开手。”
忽一阵剧烈咳嗽,鲜血沾湿床榻:“不了,爷爷活得够久了……”
“镜儿……省下钱,你的路还很长。”
清清扑在爷爷怀里,嘴唇开开合合,似乎想说什么。终道:“爷爷,您要活着,清清还要听故事。”
老人哀叹:“人呐,不能活在故事里……太久。”
忽然间,他似乎用尽了最后的气力,五指一松,便被陆离轻而易举的抬起。
“镜儿……你变了,变得不像你,爷爷……却高兴。”手掌奋力上扬,就要抚上男人的脸颊。
“诸神……保佑!”一口长气吐出,老人两眼微微阖上,便气出不进,魂归天外。
一只枯手从陆离怀里耷拉下来,咣当一声,有什么东西从指尖滑落,砸在泥泞的地面上。
清清两眼一黑,瘫在陆离身侧,险些晕厥。
陆离一言不发,默默将老人的尸身放回榻上,拾起地上的东西。
那是一尊古神木像,骏马扬蹄,鞍上威武将军,长枪指天。刀工虽显粗糙,但意境尚在,本该粗糙的边角,被打磨得圆润光滑。
陆离倘若没有记错的话,那本古籍曾有描述,古神上阴之七,磐石真君,便是这般模样。
看来不仅仅是裴镜在研究古神,他的爷爷似乎对此也有涉猎。这在如今的天人界是大不韪之举,爷孙俩为何要铤而走险?
沉吟一阵,陆离将木像收回百纳境。清清则神色呆滞,握着爷爷枯槁的手掌,默默注视某处角落。
在城西这片土地上长大的孩子,多少见惯了生离死别,此间的人,鲜有寿终正寝。
十钱玉币,从邻家换来板车一架,一袭白布,盖上尸身,裴家兄妹拉着车便向城郊行去。
乌鸦纷纷飞至,猛啄白布。
“滚!”
陆离一声喝,群鸦顿时散开,盘旋上空,久久不愿离开。
兄妹俩拉着尸身,顶着灼灼烈日,将爷爷葬于郊外。
老人身前并无长物,陆离便将那座古神木像随他同埋。
古神信仰,现今虽为人所不齿,但老人将其实若珍宝,陆离遂了他的心愿。
人一辈子,从生到死,最终不过灰飞。此情此景,心弦似有无形指尖拨过,陆离顿感胸口憋闷无比,许久才平复如初。
裴清清只是呆呆望向秃秃的坟包,没有哭泣,也没有闹。
陆离不知道自己八岁的时候,是不是也如此坚强,幼年未经生离死别,陆家也将他保护得很好,好到近乎疏远,有情似无情。
他终究回不去八岁,裴氏兄妹这份从泥里带来的执着,如雨后春笋那样愤然生长的勇气,令他敬畏。
“清清,该回家了。”
大手牵小手。
留下一深一浅,一大一小两道足印。
“我不冷,你快回家去,小心着凉。”
“你都不冷,为什么我会着凉……”
眉河岸边,一高一矮两个身影。高的握着竹竿,竿头挂一根长线,垂在河中。
若非实在饿极,谁又会在冰天雪地的里钓鱼呢?
裴镜搓着手掌,雪花落入手心,竟感受不到一丝凉意。
谲阴之脉,区区冬雪如何比得。
裴镜十分笃定,今天一点有所斩获。因为饵料是陆兄给的,里面混入了特殊药材,对付眉河里的傻子们那是绰绰有余。
不多时,傻鱼就上钩了。
“陆哥哥万岁……”
小女孩拍着手,咽着唾沫,大眼睛一刻不离那条肥鱼。
裴镜瞪她一眼:“陆兄一罐鱼饵,便把你俘虏了?真正发大力的可是你亲哥。”
小女孩吐了吐舌头,嘟嘴说道:“若是没有陆哥哥的宝贝,就算坐到地老天荒,鱼也不会搭理你的……哼。”
裴镜笑了,宠溺得眼神一览无余。
“小白眼狼!”
鱼入竹篓,大手牵小手。
皑皑白芒,留下一深一浅,一大一小两道足印。
阴暗的角落里,突遭变故的小女孩,正坐着这样的美梦。
……
漫漫长夜,辗转难眠。
陆离盘坐在地,屁股下垫着一团干草,麻绳一系,便是一张床铺。
裴老已经睡了,他身体各处都有着这样那样的病痛,一副风烛残年的样子。
陆离费了好大力气才将老爷子背到唯一带腿的床上。
裴家妹子则蜷在爷爷身侧,呼吸匀畅,似乎这一夜骚乱,并未在她的心灵上留下创伤。
把玩鱼竿,望着空荡荡的庐顶出神,所幸今夜无雨。
以往失眠,练功便是最好的助眠。
可如今体内的谲阴之气阻断了脉络,运行紫阳剑典,徒劳无功,反而累及自身。
那彻骨阴寒正在反抗陆离的莽撞,于百骸内横冲直撞。
裴镜生前已将火阳丹尽数毁去,陆离摸了摸口袋,只捏出一些药丸的粉末。
看来只能忍一忍了。
垂首闭目,额头冷汗频出。同时,神识内那颗小小冰凌光芒更盛。
适才它吸收了火阳拳的真气,冰中那颗小球竟生出了一道裂纹,隐约能听见有东西在球体里横冲直撞。
瞬息间,冲撞停止,在冰凌下方的地面上,有一颗头骨缓缓升起,两只空洞的眼窝里,飘荡着炙热气息,竟与大汉的火阳拳劲一模一样。
这是何故?
借着月色,陆离慌忙拿出在奇物谷草庐内找到的古籍,翻到记载谲阴之脉那段,想从书本中找到答案。
然而书中所载,此脉是一道潜藏在经络内的寒气,并无实体,会随时游走,阻绝神海生成。
可如今,那寒气已分出一半生成了实体,变成冰凌,似乎还具备吸食真元的能力……这不应该。
书中仅有的解释,与现实出入太大,许多地方的文字也不完整,留有大片空白。
陆离隐隐感到,那冰凌与谲阴诡脉,两者虽然近似,却并非同源。
他发现,冰凌深居在自己的神识中,是属于自己的独特产物。
而阴脉则盘踞在丹田神海之上,是裴镜与生俱来的病根。
莫非自己的神魂占据这具身躯后,激活了阴脉里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那冰凌除了能吸人真气,尚不知有没有其它作用。
带着这些问题,不知不觉间,意识便坠入了无边黑暗,身体已到达可承受的极限。
陆离靠着墙垣,终于沉沉睡去。
城西的清晨,街道铺着淡淡薄雾。六月盛夏,本该是干热的,地面却总是泥泞不堪。
几只黑鸦,落在空落落的棚架上。在那漆黑如豆的鸦瞳里,枯槁老人正跪在床沿,大喘粗气,手捧着奇形木雕,喃喃自语。
“砰”的一声,脑袋磕上床板,老人以十分诡异的姿势倒了下去。
旁边的少女猛然惊醒,老人正在抽搐,似乎顽疾爆发。
“哥哥,爷爷好像不行了。”
少女爬下床,奋力摇晃着墙角男人的手臂。
乌鸦变得异常兴奋,嘎嘎叫嚷,声音又招来无数黑影,占满了棚架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对黑豆眼珠兀自盯着棚下发生的一切。
男人乍醒,扶起那满脸皱纹的老人。
“药……药……清清,爷爷的药呢?”
少女名叫清清,神色惊慌,六神无主。小小的身躯只到男人腰间,俨然一副七八岁的样子。
“药吃完了,哥哥昨天没有买吗?”
男人愣在当场,脑海嗡的一声,抱起老者就道:“我带爷爷去寻医。”
忽然间,老人手臂却生出无边大力,死死抓住床沿,陆离竟搬动不得。
“镜儿……爷爷,爷爷只怕挺不住了。”老人一语,气喘不止。
陆离急道:“挺得住,您放开手。”
忽一阵剧烈咳嗽,鲜血沾湿床榻:“不了,爷爷活得够久了……”
“镜儿……省下钱,你的路还很长。”
清清扑在爷爷怀里,嘴唇开开合合,似乎想说什么。终道:“爷爷,您要活着,清清还要听故事。”
老人哀叹:“人呐,不能活在故事里……太久。”
忽然间,他似乎用尽了最后的气力,五指一松,便被陆离轻而易举的抬起。
“镜儿……你变了,变得不像你,爷爷……却高兴。”手掌奋力上扬,就要抚上男人的脸颊。
“诸神……保佑!”一口长气吐出,老人两眼微微阖上,便气出不进,魂归天外。
一只枯手从陆离怀里耷拉下来,咣当一声,有什么东西从指尖滑落,砸在泥泞的地面上。
清清两眼一黑,瘫在陆离身侧,险些晕厥。
陆离一言不发,默默将老人的尸身放回榻上,拾起地上的东西。
那是一尊古神木像,骏马扬蹄,鞍上威武将军,长枪指天。刀工虽显粗糙,但意境尚在,本该粗糙的边角,被打磨得圆润光滑。
陆离倘若没有记错的话,那本古籍曾有描述,古神上阴之七,磐石真君,便是这般模样。
看来不仅仅是裴镜在研究古神,他的爷爷似乎对此也有涉猎。这在如今的天人界是大不韪之举,爷孙俩为何要铤而走险?
沉吟一阵,陆离将木像收回百纳境。清清则神色呆滞,握着爷爷枯槁的手掌,默默注视某处角落。
在城西这片土地上长大的孩子,多少见惯了生离死别,此间的人,鲜有寿终正寝。
十钱玉币,从邻家换来板车一架,一袭白布,盖上尸身,裴家兄妹拉着车便向城郊行去。
乌鸦纷纷飞至,猛啄白布。
“滚!”
陆离一声喝,群鸦顿时散开,盘旋上空,久久不愿离开。
兄妹俩拉着尸身,顶着灼灼烈日,将爷爷葬于郊外。
老人身前并无长物,陆离便将那座古神木像随他同埋。
古神信仰,现今虽为人所不齿,但老人将其实若珍宝,陆离遂了他的心愿。
人一辈子,从生到死,最终不过灰飞。此情此景,心弦似有无形指尖拨过,陆离顿感胸口憋闷无比,许久才平复如初。
裴清清只是呆呆望向秃秃的坟包,没有哭泣,也没有闹。
陆离不知道自己八岁的时候,是不是也如此坚强,幼年未经生离死别,陆家也将他保护得很好,好到近乎疏远,有情似无情。
他终究回不去八岁,裴氏兄妹这份从泥里带来的执着,如雨后春笋那样愤然生长的勇气,令他敬畏。
“清清,该回家了。”
大手牵小手。
留下一深一浅,一大一小两道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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