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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留宿湖心

    “这里比皮室金帐还要华丽舒适。”萧绰左看右看,实是恋恋不舍:“德让哥哥,我们今夜就睡在船上罢。”

    “那怎么成?”韩德让深觉此举不妥,道:“萧大人不见我们,定会忧急,万一闹得众人皆知,就不可收拾了。”

    “大宋上至皇帝亲王,下至百官臣僚,待我们大辽的使节可不知有多客气,宫宴家宴轮换交替,不仅酌金馔玉,更有那许许多多的女孩子歌舞助兴,堆笑陪酒。”萧绰撇了撇嘴,话锋一转:“叔叔自己夜夜笙歌,三四更天才醉醺醺地被人送回驿馆,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了,哪还顾得上我们?”

    韩德让顿时语塞,她目注他,似笑非笑:“你别以为我闭门不出,就什么都不知道,北汉的使者,西夏的使者去我们那,不也是如此?你前些时日不是天天跟着叔叔?那自然也有人服侍你了,那些女孩子想必都是千挑万选,个个年轻貌美的罢。”

    话题一下子转到了他身上,他起她曾对萧贺麟说,自己每晚回来身上都有女人的脂粉气,言语中便多了一丝谨慎:“只是斟酒,陪酒那是没有的,宋国皇帝赐宴,规矩可比我们多,大家眼睛都不敢随便乱看,哪有空注意到别人长什么样。”

    他平生不惯撒谎,这几句话却有点不尽不实。宋宫御宴,礼仪繁多,美人纤手斟酒布菜,人人确是正襟危坐,但也不至于到眼皮都不敢抬的地步,而宋臣的家宴,更是别有一番盛况,当时贵族、官僚蓄养家妓蔚然成风,东京遍地勾栏瓦舍,更不乏色艺双绝的艺妓,无论官宴私宴,都少不了她们的身影,先是歌舞赋唱,斟酒陪饮,最后往往勾搭搂抱,语涉淫邪,至席终人散,一干宋辽官员,不是各携佳人同归住所,便是往燕馆歌楼歇宿。

    萧贺麟是个例外,他既不愿与他们同流,又不便对主人的热情过分推拒,是以每回才恣意纵酒,大醉而归。

    此中情况,韩德让自不便对萧绰细述,但因敬重萧贺麟为人,又忍不住替他分说几句。

    “好罢。”萧绰原是借题发挥,听如此说,便道:“总之他是个酒鬼没错,我们明日早点回去,一定是神不知鬼不觉的。”

    韩德让道:“燕燕,萧大人什么都依了你了,我们可不能得寸进尺,夜不归宿总是不好。”

    “怎么不好?”她双手一拍,忽然道:“啊,船停了,必是到湖心了!大哥既然吩咐下人让我们留宿,你便是想走,他们也未必会依罢。”

    口角笑意盈盈,颇为得意,韩德让道:“可是。。。。。。可是这里只有一张床啊。”

    “来汴京的路上,我们不都是同住一间房,只得一张床吗?”

    韩德让经她一提醒,心里一松:“是了,我真是糊涂了,乌洛不就在楼下吗。”想了一想,此事倒也并非完全不可行,便道:“好罢,你既喜欢,便在这里歇息一宿,明儿清早我会来叫你。”

    萧绰道:“你要去哪儿?”

    “我去跟乌洛同睡。”他不敢看她,轻声道:“燕燕,我们路上日夜同处,是因为那些小驿站客房不够,再者我要替你掩饰身份,但男女终究有别,如今情况不比之前,我们还是要避嫌些儿。”

    萧绰一呆,面上的笑容已消失得干干净净:“你果真入乡随俗,一来汉人的地方,就把那些臭规矩全学上了,那以后回了大辽,你也要远着我,跟我避嫌了是不是?”

    韩德让神情异样,作声不得。他比她大几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一路上上跟自己倾心爱慕的美丽少女一起,日则并肩同行,夜则同室而卧,难免有动情之时,总算他守礼自持,再加之萧贺麟等人就在身侧,更是时时警惕,才没有什么逾矩之举。不想晋王从中多事,特意准备了一个这样清幽精致,美如幻境的地方,让两人单独相处,方才只在那卧房中站立片刻,他已心猿意马,又如何敢再与她同室而眠。

    萧绰见他不答,更是气恼,轻咬薄唇,冷冷的道:“你既不愿与我一处,我自不会勉强,你走好了!”

    说罢起身,韩德让听得呼喇一声响,抬起头时,她已进去里间,只有那道竹帘兀自晃动不已。

    往常萧绰生了气,不管出于什么缘由,韩德让总会软语相哄,可这次等了半晌,外边竟无丝毫动静,她只当他已离去,回想自己不舍与他分离,生平第一次欺骗父母,又独个儿晓行夜宿追到大宋,愈想愈是委屈,坐在榻上,两行泪水从脸颊上流下来。

    突听一个柔和的声音道:“燕燕。”

    萧绰心里一喜,却是一动不动,赌气道:“既是男女有别,你还来找我做什么?以后都离我远远的罢!”

    韩德让听她语带哽咽,在她身前蹲下,从袖中抽出一方手帕递过去:“燕燕,你别哭,你听我说。。。。。。”

    “我偏要哭!偏不听你说!”萧绰甩开他手,抽泣道:“你欺侮我,你欺侮我!我要告诉阿娘去!”提到母亲,这当儿倒忘了自己是偷跑出来的,益发勾起了思家之情,更是泪落如珠,连绵不绝。

    韩德让手足无措,情急之下,只得道:“燕燕,我不是不想跟你一块儿,只是。。。。。。只是我怕自己对你做出不好的事情。”

    这话颇见奇效,她收了泪,奇道:“什么不好的事情?”

    “大哥如此精心布置,又单留我们两个在楼上,是有用意的。”韩德让神色羞惭,低垂了头:“适才在房里,我便很想。。。。。。很想抱你,亲你。”

    “我知道啊,你们汉人的婚俗,便是说的什么‘洞房花烛了’,大哥原是一片好心。。。。。。”萧绰破涕为笑,手指轻弄衣角,轻声道:“傻哥哥,想抱我亲我,那也算不得什么不好的事啊,我又不会怪你,做了夫妻,总是要亲亲抱抱的,即便不是今日,我。。。。。。我迟早是要做你妻子的啊。”

    她年纪尚小,初尝情滋味,只知自己跟韩德让厮守在一起,就说不出的舒畅愉悦,于男女之事甚是懵懂,但饶是如此,说到“迟早要做你的妻子”几字,也不禁玉颊滚烫,羞不可抑。

    韩德让心道:“若是有那一日,若我真有那个福气。。。。。。”想到今后种种,不觉痴了。

    红烛融融,一室柔光轻漾,两人此刻心意相通,你望着我,我望着你,眼中喜悦无限,又俱是静默无言。

    片刻,萧绰拾起地上的手帕,细细折叠,小声道:“德让哥哥,来时路上总是让你睡地上,可对不住你啦,这张这么漂亮的床,今晚就让了给你睡罢,算作补偿好了。”

    她面颊泪痕未干,晶莹澄净的眸子里却蕴满笑意,韩德让望着她,暗暗自责:“燕燕纯真无邪,伴我身侧,亲近之意一如从前,我为何不能心地坦荡,以往昔之时相待,当真是该死!”

    这么一想,登时绮念尽消,心平气定,摇了摇头:“这张床这么大,睡三四个人都绰绰有余,我们为什么不一起睡呢?”

    萧绰大是意外,他神态自然:“幼时咱两个经常撇开其他人,偷溜出去采花,捉蝴蝶,捕野兔,玩得累了你便躺草地上睡着了,我在你旁边,却是一点儿也睡不着,生怕有猛兽出没,你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只是我可不知道你睡不着。我们每次都离大营不远,方圆十里内的猛兽早被驱赶的驱赶,猎杀的猎杀,哪还有什么猛兽,你总是爱杞人忧天。”萧绰嫣然一笑:“不过今晚,你可不用那么辛苦守着我啦。”

    韩德让道:“你现下困么?”

    “不困。”

    “今晚月色很好,我们去船头看看罢?”

    “好哇!”萧绰听如此说,更是开心,道:“船顶部还有两个金顶小亭,你要赏月,不如我们去上面,岂非更好?”

    画舫果然已停在湖心,正随风轻轻飘荡。

    天上冰轮如镜,湖上水波似银。夏夜清凉而微带湿润的空气渗入肺腑,说不出的舒坦惬意。

    萧绰轻倚朱栏,感叹道:“这里的月亮都跟我们那边不一样。”

    “又在说孩子话了。”韩德让道:“天上总归就是一个月亮,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草原上的月亮更远,更冷峭,这里的月亮更近,更温柔。”她凝望着蓝幽幽的天空:“德让哥哥,大宋的京城,处处都叫人打心眼儿里喜欢。”

    韩德让笑道:“你来时可还说汴京是温柔乡,沉迷安乐会使人萎靡。”

    她歪着头想了想,道:“可若是天下太平,能在这温山软水中安稳喜乐度过一生,又有什么不好呢。”

    韩德让道:“好自然是好,久了你便会想家了。”

    她忽然在地上坐下来,良久,轻声道:“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

    韩德让一怔,随即便明白过来,她是在向自己表达情意,以手撑地,跟着在她身边坐下,低低的道:“燕燕,在汴京游船赏月也好,回草原骑马打猎也罢,只要你喜欢,我总是会陪着你。”

    萧绰侧目凝望着他,喜透眉间。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她雪白的肌肤,焕发出皎洁柔美的光,她的眼睛,却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明亮,还要闪耀。

    “四哥。”她露出一抹羞涩的笑容,声音低得像是呢喃:“我从前就叫你四哥,现下咱三人结拜了,可又得叫你二哥了,今后。。。。。。我叫哪一个好呢?”

    “还是叫四哥罢。”

    她心里甜甜的,过了一会,道:“我从生下来起,便要什么有什么,可是却从来没今日这般快乐过。下次见了大哥,我真得好好谢谢他。”

    她提起晋王,韩德让登时从柔情蜜意的状态中回过神来,轻咳一声,道:“你那日醉酒,跟我说他野心勃勃,你为什么突然说那种话?”

    萧绰道:“我也不知为什么,见了他的模样,跟他说话,总觉得他雄心万丈,这样的人不会只甘心做个王爷。”

    韩德让忽然想起赵匡胤的长子赵德昭,那个曾在御宴上,奉自己父皇之命向辽国诸人敬酒的温文腼腆少年,心下竟隐隐有些为他担心起来。

    萧绰接着道:“那日在白矾楼,他的座位在正北方。”

    韩德让怔了一怔:“他是主人,又是大宋亲王,坐尊位不是应该的么?”

    “这自然是理所应当。”萧绰道:“可是他执意要你坐西边位置,可就有点不太寻常了。”

    汉人从古至今,以坐北朝南为尊位,无论是皇帝见群臣,或者卿大夫见僚属,皆面南而坐,而契丹族崇拜太阳,从上到下却以东向为尊,辽国皇帝的御账也是坐西朝东。那日晋王确是指定西边位置,数次三番请韩德让落座,韩德让没想到萧绰竟然这么心细,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萧绰笑道:“其实你也注意到了,是不是?”

    韩德让无法否认,只道:“或许这只是巧合。”

    “又或许是给你的暗示。”她眼珠一转,道:“宋人忌惮我大辽铁骑,又心心念念想夺回汉人故地,四哥,要是你今后能助大宋得到燕云十六州,赵匡胤和赵光义兄弟必定愿意封你王爵,说不定封号就是辽王呢。”

    她话语之间,虽是充满玩笑意味,但对晋王的称呼已不知不觉由大哥变成了赵光义,而最后一句话,更似颇含深意,韩德让一张俊脸不禁变了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