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武侠仙侠 » 易水寒萧 » 第六章

第六章

    娄小婉出走,衡山突然出现令世人惊恐的力量,甚至这件事已经传到京城皇帝耳中。当初张腾云独步武林也从未有如此恐怖,一招一式尽显大家风范,所谓侠者,并非以战止战而是不动刀戈以化戾气,而张腾云的恐怖就在于只用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改变江湖的平衡,高手仿佛这个世界的支点,江山沉浮似乎由他们掌控,而一旦有一股势力失控,那么便如天塌了一般,一发不可收拾。张腾云死了,剑仙古渊也死了,结束了永乐年以来形成的豪侠时代,而现在谁也不知道谁将会成为下一个支点。

    靖王府依旧是青石高院,透着森严肃穆,自永乐帝世袭的靖王,先祖是曾经靖难之役的功臣,如今的靖王娄任石依旧受皇帝赏识,靖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副青花折枝盘纹坠,心里正担心女儿又不知到何处游玩历练,他已经派人暗访小婉的下落,如今却杳无音信,难不成出现不测?这几日忙地是神魂颠倒,焦头烂额,不仅要处理蒙古部落的乱斗还要应付来自江湖的危机。

    “狄龙,你回来了?”娄任石问道,语气透露出些许无奈,目光逐渐从玉坠转移到狄龙的身上,眼神也逐渐犀利冰冷,接着说,“让你办的事你都做好了吗?”“请王爷放心,一定滴水不漏。”狄龙自信地笑着说,眼角斜过一丝杀气。“滴水不漏?好,这种事情其实也不应该朝廷出手的,交给你们正合适。知道近几年出现的一位东瀛武士吗?必要时把帽子扣给他就够了,他的出现让中原武林更加不平衡,如果不能为我们所用就要靠对手除掉他。好了,你下去吧。”娄任石笑道,笑容中透着一丝不屑。

    整间房子布置得古朴典雅,稳坐沉香纹理盘龙椅,淡品普洱茶香沁心脾,紫檀木门空洞大开,院落里虽然家丁忙碌不绝,人声鼎沸,但感觉不到一丝温暖。或许是由于这深秋的萧瑟清寒,娄任石打了个寒噤。忽然听到房梁上几声“窸窸窣窣”的响动,原本就敏感的靖王,听到这响动就愈加谨慎,若无其事地品着茶,高声道:“朋友,既然来了,何不现身品一杯清茶?”

    “哈哈~”只听得一声俏皮清凉银铃笑,如百灵越琼枝,黄莺啼翠柳,靖王心中一惊,再一看,只见一双烟笼寒沙双子靴,倒挂金钟悬龙檐,一抹微笑似香山红叶,眨着如九月深潭般清亮的双眸,打趣道:“朋友,我是你女儿啊~”再一轻翻,跳到娄任石怀里。娄任石又惊又喜,笑道:“小婉,你终于回来了,你知道为父有多担心吗?”“父王,我这不回来了吗?还有啊,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要封禁衡山?”娄任石变了脸色,道:“这些事你还是不知道的为好。你是郡主,我没有逼你学女红,也没有逼你做那些庶民儿女做的事。但是你不要再让为父操心了,你是不是见过那个所谓千羽羽斩的东瀛人了?”“是啊,见过了,可是――”小婉见父亲如此,也不敢顶撞了。“来人,把郡主带回闺房,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她离开半步。”娄任石拂袖而去。

    门外疾步走进几个丫鬟,只见她们个个身着牡丹花香粉上衫,下罩软烟碧落清素裙,一个温婉如玉,素手纤纤,一个端庄秀丽,体态高挑,还有一个眼波灵动,精致可爱。见娄任石走了,对小婉使了个眼色,小声说道:“小姐,你可回来了,你知道这几天老爷有多担心你吗?”“担心我什么?我现在不好好的吗?怎么,你们还真的要关我禁闭?我们可都是一块长大的呀,好姐姐,好妹妹,你们最好啦!”“小姐,你还是在房间里老实呆几天吧,最起码要等老爷气消了吧?过了这几天您想去哪就去哪,绝不会再拦着了。”小婉嘟着嘴,一脸不情愿地跟着丫鬟走回闺房。“小姐,这个披风好像不是你的吧?”“从前不是我的,现在就是我的,而且永远都会是我的……”小婉紧紧抱着,深深埋在披风中,迟迟不愿松手,仿佛那些时光已经化作披风上的纹络,永远铭刻,永远不会丢失。

    其实有些感情总会在一瞬间感受到那份温暖,或许只是几天甚至一面,但是一定要懂得这江湖乱世,这天涯沦落,哪里还能寻得那份真挚无暇的感情?流光易逝,落红无情,江湖儿女总要担得起要承担的事……

    封家庄外家丁白衣肃立,白幡四起,庄内几位少庄主以封莫虎为首站在灵堂外,由封家四位族内长老为老庄主上香。“爹――”一声凄惨的哀鸣从正门外传来,寂静的空气中突然被打破,所有人往门外看去,只见来者身披黑虎玄铁甲,腰悬雁翎镔铁刀,脚踩蜀锦翠玉官靴,左臂系一条白纱,踉踉跄跄跑向灵堂,涕泗横流哀呼大喊:“爹,孩儿来晚了呀――”“扑通”一声跪倒在灵堂,“爹,为何如此狠心不见孩儿最后一眼?”

    “二少爷,请节哀啊,谁也没想到老庄主突然暴病而亡,既然事情发生了,还望二少爷振作起来。”说话者是老庄主的叔叔,也是族内大长老封见仁。“突然?父亲身体从未出现过问题,现在你说突然暴病?平日里我虽然一直在京师金台当差,但凡家中所发生的一切我都一清二楚,谁有私心,谁有动作,我清楚,你们心里更清楚!”封莫痕缓缓站起,一双如匕首一般锋利的眼神死死地盯着,灵堂下皆低头沉默不语。“二少爷什么意思?”封见仁混浊的眼睛闪过一丝光亮,问道。封莫痕稳住心情,缓言道:“各位前辈弟兄,我从六扇门请来一位俗称‘圣手金刀’的验尸官――卢定方,卢老先生经验丰富、办案老道,如果父亲并非得病而是有其他死因,我希望他老人家能九泉有知,而我也一定会为他报仇!让外人知道封家兄弟虽不是恃强凌弱之辈,但也不是那种贪生怕死之徒!”封莫痕拔出雁翎刀,硬生生插在地上,深秋刺骨的寒意伴着那一声“砰――”仿佛更加肆意,刀冰冷而生硬地晃了几下,毫无暖意的阳光折射在每个人的脸上,没有生气只有惴惴不安的恐惧,没有希望只有凄凄惨惨的冰冷。

    “混账!”只听得灵堂下一声低吼打破死寂,封莫虎腾空而起踏过群肩,目似铜铃运起内功奋力一掌,如虎啸山林似跃马飞涧,风助掌势,掌助风威,一掌劈来结结实实撞上封莫痕的胸膛,内力虽只用了三成却逼得封莫痕连连倒退,掌风末端又是一击,只见封莫痕一个趔趄跌倒在封老庄主灵牌下,呕出一口鲜血。“大哥你――”封莫痕捂着胸口无奈言道。“大哥?你还知道我是你大哥?这几年你回家几次?族中大事小情哪一件不是各位长老们帮着处理?如今父亲尸骨未寒,你竟敢在此狂妄乱言?你只不过是京城护卫军里的一个小头领,就敢大闹灵堂,如果让你主事,那还不得闹得天翻地覆!”“大哥,莫痕不敢。”封莫痕见大哥心中已经恼火,言辞激烈,也不得不消了气焰,半跪在地轻声道。“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顶撞长辈,我看你敢的很呢!好了,现在我罚你去祠堂面壁,父亲出殡之前不得踏出半步!”“大哥,我只是想调查真相!”封莫痕一听有些急了,反驳道。“如果你还当我是你大哥,就给我滚。如果你敢擅自离开,就不要回来了,封家祠堂也不会留你位置,请自便吧,封指挥使。”

    “大少爷,二少爷也是好心,还是不要这么绝情,老庄主在天之灵也不想看到家中这样。”封见仁见势不妙连忙劝道。封莫虎不答话,只是微闭双眼拜了灵位便离开了。见封莫痕一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三当家封莫轩也来劝,附在耳边轻声道:“二哥,别这样,我替大哥给您道歉了,大哥也是一时心急,等他火消了自然意识到自己错了。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吧,累了一天了,晚上我准备一桌好酒,为你哥俩解解心结,你还不知道大哥吗?刀子嘴豆腐心,喜欢要个排场,讲个面子……”“行了,你这时候还敢喝酒,不怕大哥收拾你?”封莫痕白了他一眼,说道。“对嘛,他的脾气还不知道。”封莫轩笑道,接着对众人说,“好了,都散了吧,各位长老,咱们今天拜礼就到这里吧。来人,扶二爷下去休息。”封莫痕收回官刀,抹了抹嘴角的血迹,说道:“你准备一所房间安排卢老先生住下,我被你大哥软禁了,但是封家庄也不能冷落了客人不是?”“好好,全听二哥安排,一定会让老先生吃好喝好住好,保证让他来了这一趟还想来第二趟……”“行了,别耍贫嘴了。”

    “看来,封家庄的实力还真不小。”“你卧底了这么长时间还不知道?”“喂,我不是卧底好吧,我也是来调查真相的,你懂吗?”“好好好,我误会你了,可你是什么人?平白无故的,一个小苦力还来调查真相。”“张少侠,江湖中人追求的不就是天下无贼吗?”“嘘――”易天捂住郁唯的嘴,轻声道,“别说话,你看他们要巡堂了,等晚上摆酒宴的时候我们再去下面调查。”“那我们就在这房上呆到晚上?”郁唯一脸怀疑,问道。“大哥,你问我?以后你要是还能干卧底一定要把后路想好,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知道封二爷的腾骥卫吗?威风震齐俗称‘黑虎军’,他们有狼一般的机警,虎一般的胆识还有一帮蒙古高手,你看到门外那几个守卫了吗?貌不起眼身手却能比得上大内高手。”“看你年纪不大,懂的倒挺多喽?”郁唯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清澈的双眸闪过一抹亮光,夕阳如绸轻轻披在他(她)的身上,虽然脸上还是脏兮兮的,但是依然掩不住此时的翩若惊鸿,潇洒秀雅,眼帘低垂孤松瘦,薄唇轻抿白杨秀。风过琉璃秋叶红,霜姿雪傲西子求。

    伏在房上,张易天仔细盯着郁唯,他知道这是个假卧底,可心里感觉还是有什么不对,难道要他把抓起来送官?不可能,他从心底就不想和官府打交道。“喂,你看我干嘛?”郁唯嗫嚅道,不知不觉竟红了脸。“小心――”只见寒光闪过,一把匕首不知从何处飞出,易天护住郁唯单手接下飞刀,刀尖上插着一封信,“是圣手金刀。”“信上说什么?”“及早离开,切莫逗留。”郁唯很不自然地躲开易天的肩膀,说道:“看来圣手金刀也是来调查这件事的?”“当真如此,我看卢老先生怕是有危险了。既然他是来验尸的,那么凶手肯定会赶在他验尸之前动手,我们最好暗中保护卢老先生。”二人跳下跟在卢定方的后面。

    老先生走路生风虽然干的是仵作的手段却是仙风道骨精神矍铄,一身麻布素衣,虽无富贵之气却更显平淡潇洒之意,手指枯瘦却如古藤一般有力紧紧护住医箱。卢定方并不会武功,却能凭借多年的办案经验将一套验尸刀使得炉火纯青,所以人称“圣手金刀”。由于干的是死人买卖,平日里一直待人谦逊温和,故而京师26卫的棘手案子都由他办理,却也受人尊敬。封莫轩随在他身旁,寒暄道:“老先生今晚先在这住下,等会儿庄里为先生接风洗尘。”卢定方捋了捋三寸青须,抱拳答道:“不劳三当家,平日里自由惯了,怕是会坏了庄里的规矩。”封莫轩笑道:“先生言重了,既然是二哥请来的客人,老先生也是京城有名的圣手神医,晚辈怎敢怠慢?晚辈还怕招待不周,引得江湖人笑话呢。”“哈哈……”二人大笑,四周一片平静,平静得令人窒息,卢定方知道那两位少侠还在后面跟着,担心他们会出现不测,当然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也就一个半时辰的功夫,天色渐晚夜幕降临,墨一般浓重的夜色逐渐漫上天际,夜转西壑望北斗,月摇东坡寻南宫。夜色阑珊,整个封家庄也就被白烛微光点亮几分,灵堂中家眷烧着纸钱,焚灰四散飘着,平日里光鲜的富户小姐现在也灰头土脸,流着干涩的泪,哑着声啜泣。这一声声失了魂似的哭声飘荡着,如鬼火般浮动,庄里本就远离喧闹的夜市,现在又被飘渺的哭声笼罩,仿佛奈何轮回道,小鬼阴魂飘。身穿麻衣白布的家丁打着白色灯笼一圈一圈地巡视,当然也有人不停地抱怨着:“这一天天阴魂不散,什么时候干完这苦差事。”“说什么呢!谁阴魂不散?你小子还想不想干了?不想干就给老子滚!”一个小头领恶狠狠地骂道。“大……大哥,你看……那是什么东西?!”

    突然一个黑影闪过,每个人的脸上都感觉到一阵风,确切地说是阴风,因为没有温度只有鞭人肌骨的凉意。小喽啰哆嗦着双手,问道:“大哥,不会出事了吧?”小头领也有些怕了,不过还是壮着胆子高声道:“怕什么!咱们庄主武功这么高,谁敢来犯?”接着低声道,仿佛怕谁听到似的,“你没发现吗?最近庄主功力大增,那一掌下去直打的二爷吐血……”话音未落,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不知道从何处传来,环顾四周却并无异样,却听得那小头领凄厉的惨叫“啊――救我――!”惨叫声如一道闪电撕破寂静的夜,小头领脸上青筋暴起,脸目狰狞,眼球将要迸出一般,张舞着双手周身拧成了麻花,喽啰们扶住他,忙问:“大哥,你这是怎么了?”小头领挣扎着艰难地挤出几个字,直道:“疼,疼,杀了我,快!”死死地掐住胳膊,不停地哆嗦,然而只片刻时间竟化作一滩血水,唯剩下一身衣服和一张人皮……那帮喽啰脸上由红到白再到惨白,盯着双手残留的血迹不知所措,愣了好一会儿,才高呼“救命啊――”扔了倒霉的白灯笼,四散逃命。

    “哎咦――好恶心。”郁唯一脸嫌弃地看着那副皮囊。“是化骨粉。坏了,要出事。走,去看看卢老先生。”易天躲过巡视往偏院厢房走去。

    厢房点了一枚青灯,青光下卢定方捧一卷《金匮要略》细细品读,外面虽有飘渺怖人的哭声和各种安排人事的杂音,但老先生依然镇定自若,一杯香茗一卷书仿佛远离世外。却见窗口立着一个黑衣人,树枝斑驳在烛光的衬托下,虚虚实实,好像鬼魂一般一直盯着,黑衣人嘶哑着声音道:“你不该来的,你就不怕那些人找你?”卢定方手捋青须,眼睛也未离开书,漫不经心地说道:“你是说死人吗?我和他们是朋友……”说着从腰间甩出一把验尸刀,笔直刺向窗外,黑衣人顺手接过,冷笑道:“这就动手了?老先生怕是有些心急了?”只听“嗖”得一声,黑衣人从门外闪出,一招夺命掌法直逼卢定方。“住手!”易天凌空飞脚,踢开黑衣人,一招借花献佛,黑衣人被拦住双手,动弹不得,顺势撕下面纱,“封见仁?!”封见仁冷笑道:“老夫竟然栽到一个小毛孩手里,唉,《七绝谱》不要了,我现在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少侠小心!”卢定方喊道。只见封见仁渐渐腐烂,又化作一滩血水,“是化骨粉?”易天问道。“这不是普通的毒药,是绝情谷的断肠粉。”“绝情谷也卷进来了?”“不清楚,不过这毒倒是他们的。”郁唯扯开话题,说道:“易天,我们走吧,等会儿他们就来人了。”“嗯。卢前辈保重,我们还会在暗中保护你的。”易天抱拳道。“多谢二位少侠!”

    正堂封莫轩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酒席,举杯道:“大长老在这里做个保,二位哥哥白日里发生的事就此一笔勾销吧。”封见仁笑道:“是啊,封家庄里里外外全靠各位当家主持,还有什么能比自家兄弟情重要?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