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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时刻

    “既然是表演,就得有表演的样子,敢问阁下,移来什么才算得上眼前一亮呢?”田郜绕有深意地望向竹竿子。

    缓了一会后,竹竿子卸下手里的拂尘,好似在强行压制怒火,“尊驾以为现在是表演的时候?”

    “相信阁下也乐意继续下去吧?毕竟准备了这么久,到头来功亏一篑,可着实太过伤人。”田郜说,“更逞论阁下还未见识我的实力,要是我比那泼猴更精通术阵,没准…我能替阁下卖个好价呢?”

    台下众说纷纭,对田郜褒贬不一,但关于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每个人都深信不疑。

    将自己明码标价,这绝不是正常人做得出的。

    竹竿子面色低沉,考虑了良久。

    “如是说尊驾愿把自己抵押给在下?”竹竿子突然说。

    田郜摊摊手,一副事不关己的俗人模样,“当然,只要有人肯出价,届时跟阁下五五分成都不是问题。”

    竹竿子满意地点点头,“既然尊驾真有这个本事,不妨将夷陵的玄金鼎借来一观。”

    “难道是指那座上万斤重的玄金鼎?”台下顿时炸开了锅。

    玄金鼎,现今呈摆在夷陵祠堂,被当地视作吉瑞的象征,乃是几百年前的老宇皇赐给夷陵的器件,由数种稀有金属熔铸而成,口径六来多米,单是重量就超过了千斤,妄想短时间内靠人力搬挪,更逞论从夷陵移至皇都,绝对是痴心妄想。

    “如阁下确有这个意愿,我见不赖。”田郜镇定自若。

    不同于众人的诧异,竹竿子欣然答应,“只是如此规模的术阵,想必尊驾需要准备不少时间吧?”

    田郜伸出右臂,支起食指晃了晃,“一座鼎而已,何来难事一说?”

    田郜突然扎起马步,双手摊开拂下,平整的场地竟随着田郜这一下动作,牟地剧烈抖动起来!

    竹竿子见状跃步而下,唯田郜一人独留台上。

    轰隆一声巨响,在众人的注视下,戏台中央炸开一道裂口,掀起的尘雾遮蔽住整片戏台,待雾霭消散,只见一只孤鼎顶破戏台,不偏不倚正就躺在戏台中央。

    玄金鼎!

    “这…这确真是玄金鼎?”看客一阵惊呼,抹抹眼睛,玄金鼎屹立不动。

    这是足以载入史册的奇迹!

    田郜眉眼弯弯,冲竹竿子笑道,“如何?”

    竹竿子竭力挤出笑容,“尊驾…真是好本事。”

    “阁下这回总不该还在记挂那只毛猴吧?”田郜注意到了竹竿子的牵强附会,“我现在难不成还抵不过只泼猴?”

    “尊驾此番断然出手,夺在下身物,实在是难为尊驾开脱。”竹竿子振振有词,俨然就是弱势方的代表,“那魔猴,乃是我等呕心沥血所获,其价值不可估量!”

    “所以阁下是何用意?”

    “无论尊驾卖价多少,都该悉数由在下分配,尊驾大可放心,在下定洞若观火、明察秋毫,断不会令尊驾吃亏便是。”竹竿子言辞凿凿。

    “明察秋毫?”田郜篾笑,“哈哈哈哈!”

    “莫非尊驾是要食言不成?”竹竿子寒目直视。

    “只是觉得有人居心叵测,胆大妄为到于众目睽睽之下,甚至于皇都,于天神的注目下,公然欺侮众人。”田郜话锋一转,语气都刻薄了几分,“还没有分毫自知之明。”

    “尊驾是话里有话?”竹竿子冷目而视。

    田郜只是淡淡说:“随意拎来只毛猴,就妄想冒充琉滁的魔物,这不是欺诈,又是什么?”

    台下顿时炸开了锅,开始窸窸窣窣地议论起来。

    “那魔猴是…假的?”

    “我早就说了,怎么可能有琉滁的魔物出世嘛。”

    竹竿子扬起拂尘,敛入怀里,“哦?尊驾无依无据便血口喷人,可是罪甚一等。”

    田郜不屑置辩,道:“你觉得你的把戏很出色?”

    “尊驾是看出了玄妙么?”

    田郜行至玄金鼎前,突然支起食指朝向竹竿子,虽仅是平平无奇的一指,但在每个人眼中,田郜好似手握苍宇之弓,弓腰处寒光乍泄的箭矢…就是他的食指!

    “你觉得…你会死么?”

    戏台两侧几股人闻声,蠢蠢欲动。

    “尊驾是…什么意思?”竹竿子苦笑道。

    没有任何征兆的,距竹竿子头部极近的木桩子上赫然显现出一块黑斑,痕迹平整,冒着热气。

    “你觉得你是跟那只猴子一样,因为幸运才活着的么?”

    方才一瞬,竹竿子只觉仿佛置身冰隙之间,死意从四面八方涌来,犹如千釜万鼎压在全身,不可动弹,直到这时,他才终于意识到身前此人的不可斗量!

    “没有根据的事,尊驾还是少说…”竹竿子强撑着继续驳道。

    “证据?”田郜冷嗤一声,“这下面…就是证据!”

    话音刚落,田郜一脚跺下,玄金鼎骤然升空,仿佛被一股无形之力拖拽在天际,千斤之鼎悬在半空,一动不动。

    正处玄金鼎的下方,是一个与其尺寸相仿的洞穴,伸头看去,未免胆寒,洞内铺满了奇样的术符,黝黑的穴道一眼望不到尽头。

    “眼生?”田郜瞧向竹竿子。

    竹竿子双目圆睁,惊愕地说不出话。

    “这条通向夷陵的穴洞,你应该很熟吧?啧啧…这么多缩地成寸的术符,其目的只是为了这样一趟表演?”田郜淡淡道,“你们这潘家还真是好手笔。”

    竹竿子一时说不话来,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男人,原来从一开始就看穿了他们。

    田郜其实压根就没出手,玄金鼎能出现在皇都也完全是出自潘家的手笔,把戏很朴实,提前挖好一条通往夷陵的大洞,在里面铺满缩地成寸的术符,再事先和安插在夷陵的人里应外合,暨此达到短时间将玄金鼎移至皇都的奇迹。

    台下两侧几股人腰间寒光闪动,眸子闪现出异样的杀意。

    然而竹竿子摆了摆手,台下两侧蠢蠢欲动的几股人也是跟着淡了下去。竹竿子知道他们不会是这样一个家伙的对手,枉然出手,也只会败坏潘家的名声。

    “尊驾…究竟是何方神圣?”

    田郜闻言顿时眉颜舒展,嘴角上扬,“在下修习术法二十余年,对于术阵的内蕴早已参悟透彻,在这里,在下可以负责任的说,这个世界上无论立着的还是趴着的、飞的还是游的、看得见还是看不见的,在下统统…都能给他收拾服帖,同时在下的价格…也是绝对公正透明、童叟无欺。”

    事到如今一切都真相大白,田郜所做的这一切,其实都只是为了卖弄自己的实力,并如他自己所说的。

    将自己卖出一个好价格。

    就在这时,田郜突然中断话音,回头看去,拥堵的人群仿佛个个都唯恐避让不及似的,哪怕爬过前人头顶都要争先腾出位置,只见那好些挪出的空地上,踱步走出一名统领,身后还跟着十几名侍卫。

    大统领上来鄙夷地扫视一圈,接着呈开诏书,缓缓念起,“奉宇皇之命,闲杂人等悉数回避,无邀函者,即刻离开皇都。”

    众人面面相觑,完全搞不清状况。

    “这…这……”

    大统领不紧不慢,冷眼相待,“都还愣着干什么?到了时间,还留在皇都的…一律压入地牢!”

    闻声,众人无一不惶恐,陆续朝城门赶去。

    “银姑娘?”大统领注意到了夹杂在人流里的银红。

    银红远远地颔首致意,尴尬得抿嘴笑笑,“见过杨捷大统领。”

    “银姑娘来了也不跟吾讲一声,是怕吾吃了姑娘么?”杨捷轻声细语,很难想象,这是一届大统领能说出的口气。

    银红羞涩地捋了捋秀发,怯生生道:“怎会,主要还是怕扰了杨大统领清闲。”

    “不过银姑娘来得可真不凑巧。”杨捷念叨,“宇皇方下了旨,没有邀函的一律人等,都不得留在皇都。”

    “银红明白,只不过……”银红哀求似地眨了眨眼,期望以撒娇博取杨捷的特许。

    “吾理解银姑娘一路不易,更明白银姑娘来赏天霖节的愿景,但皇命难违,吾也只是奉命行事。”杨捷委婉推辞,“现在走还来得及。”

    “银红…”银红轻咬玉齿,“知道了。”

    意识到杨捷丝毫不领情面,银红转即冲田郜挥了挥手,“喂!走啦!”

    “银姑娘,认识这位小兄?”杨捷眉头一皱,看向戏台上的田郜,神情有些诧异。

    “他与我同行,自然认识。”银红解释。

    “银姑娘和此人…是何关系?”杨捷试探。

    银红喃喃道:“大人非得知根知底不成?”

    杨捷震了一下,极为难地缓了一口气,脸色忽变得冷峻,“那银姑娘就先留会儿吧。”

    “啊?”银红不解。

    “这厮行迹诡异,许是朝廷要犯,职责在身,吾势需上前确认一番。”杨捷只身退开,向戏台靠近,“还烦请银姑娘暂且等上片刻。”

    银红还想上前阻拦,却被侍卫团团拦住。

    田郜坐在戏台边,不知从哪变出一项鹤羽蒲扇,悠闲自若般扇弄,远远望着杨捷迎面走来,神色泰然。

    “大人可是坏了在下的财路,此番前来,是欲要补偿在下么?”

    杨捷没有回答,他张手一挥,蛛网似的法则铺成一道罩子,将两人拢在其中。

    “清音障?”田郜问。

    清音障,以术印为引,秩法为料,处于其中的一切声音都将被隔绝。

    “眼神不错。”杨捷上下打量起田郜。

    “大人总不会是来兴师问罪的吧?”田郜眉眼带笑,像是冲杨捷打趣。

    “哦?何以见得?”

    “大人看向银姑娘眼里的宠溺…就差拢层纱了。”

    “咳咳。”杨捷咳嗽了几声,“你和银红…是何关系?”杨捷眼里潜藏寒意。

    “只是路上偶遇的随行而已,大人尽可放心。”田郜声明。

    杨捷满意地点点头,“好了,有件肥差交你,事成之后重金奖赏。”

    “哦?挣钱的买卖我向来不回绝。”田郜龇牙大笑。

    “替吾杀个人。”

    “谁?”

    “王将。”杨捷眼神阴冷,仿佛在告诉田郜,这绝非说笑似的遣词造句。

    田郜只是笑笑,“大人与我素未谋面,初次相逢,便唆使在下去杀大宇王将,未免不觉有何不妥么?”

    杨捷冷哼一声,“敢在潘家的戏庄子上撒野,你是第一个。”又说,“也如你方才说的,要真是做这行买卖的,应该不会在意这些吧?”

    田郜哈哈一笑,“大人就这么确定我是王将的对手?”

    “吾再怎么说也是自幼修习术法,于术法上颇有一番研究,较王将也是不逞多让的存在,但你方才那招,吾却没看出深浅,甚至连术印都没看到,吾不得不承认,你绝对不简单。”

    “大人……”田郜微笑,“果然好眼力。”

    “吾不在乎你的来历,更不在乎你的身份,拿钱,消灾,其他的,无需多言。”杨捷从甲胄里掏出一块金元宝,“这是定金,事成之后,提着王将的人头来皇宫,吾再付你双倍。”

    田郜只是望着杨捷,任由金元宝晾在一边,“大人……难道忘了与我同行的可是羽鹏氏的小女?”

    “什么意思?”

    田郜支出三根手指,“王将既然是羽鹏氏的人,自然也便是我的朋友,如此一来,就不是一块金子的事了。”

    杨捷邪魅一笑,“真是个贪婪的混蛋。”旋即又掏来三块金子掷出,田郜一把接过。

    “大人想他什么时候死?”田郜掂量手中的金块,眼神忽然阴冷。

    杨捷却摇了摇头,轻声道:“你只是用来兜底的。”

    “哦?”

    “吾有执念,他们拦不住王将,届时,守力疲弱的南武门将是他唯一出路。”杨捷淡淡说,“倘若成真,才是用到你的时候。”

    田郜愣了一下,旋即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忽然贻笑大方起来。

    “有意思。”田郜坏笑,“只是这银红,大人想如何处置?”

    杨捷盯着银红的俏脸,久久才开口,“她不是威胁,事成之后,你便带她走吧。”清音障逐渐开始消散,杨捷也跟着缓缓背过身去,“送她回旧都,你的使命就结束了,当然,吾会再多付你一份金子。”

    田郜却摆了摆手,跳脱出平日里嬉闹的俗样,瞳孔里多了一丝孤寂,“这份就免了,算我…欠她的。”他严肃道,“只不过如此一来,大人难道是想让我当着银红的面杀掉王将?”

    “你这样的人,应该不会介意这些吧?”杨捷只是看了一眼田郜。

    田郜只是呆了一会,又诡黠一笑道:“当然。”

    随着清音障全然散去,杨捷也已然走开,径直来到银红跟前,“杨大统领,盘查得…如何?田郜…可是朝廷要犯?”银红怯恐得大气都不敢出,生怕田郜将都外一事说漏了嘴。

    “他叫田郜么?”杨捷只是轻声说,“放心,他很干净,你们可以走了。”

    “多…多谢杨大统领!”银红感激涕零。

    “银姑娘无需致谢,吾分内之事罢了,吾尚还有事,先走一步。”杨捷转身,率侍卫就此离开。

    “杨大统领慢走!”银红连声招呼。

    待杨捷走远,银红才一路小跑到田郜跟前,道:“喂,他究竟跟你说了什么?”

    田郜伸出右手,象征似的勾了勾指头。

    “这你也问我要钱?”银红诧异。

    田郜收手而立,“那就不好意思了,恕在下无可奉告。”

    “好啦好啦,先欠着,多少你记个数,回头再一齐付你。”由于都外一役,银红全身的银两已尽数遗失。

    “他要我去杀王将。”田郜淡淡说。

    “呸,杨大统领跟王将无冤无仇的,怎会无故找王将麻烦?”银红浑然不信田郜。

    田郜摊开手,无奈道:“你不信,我也没办法。”

    “嘿嘿,你可别忘了,现在半个时辰已到,你答应我的呢?”银红双手叉腰,气鼓鼓得几乎就差指着田郜的鼻子逼问了。

    “本来呢,是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正如我刚才说的,大统领啊,可是吩咐我去刺杀王将啊!”田郜说,“倘若我现在让他出来,那不无异于宣判他的死期么?当然了,我还是图你的意愿,只不过那样的话,你就只能把楔交给一具尸体了。”

    “你瞎说什么呢?!还变着法子圈钱是吧?”银红恶狠狠地指着田郜,伸手索要道,“赶快给本小姐把王将变出来!”

    “不觉得奇怪么?在这个时候,遣返回所有的百姓。”田郜突然说道。

    “突然说这个干嘛?”银红不解,“你是什么意思?”

    “既然只留有邀函的人在都城,那又为何要放百姓进来?在这时又临时起意遣散众人呢?”

    “谁知道呢?上面那群家伙犯病不是一两天的事了。”

    “有没有可能,是因为这件事他们只能现在做。”田郜说。

    “现在?现在可是国宴开始的时候,各族政要都齐聚一堂,商议大宇的未来……等等,你是说…”银红思忖片刻后继续说道,“现在同时也是上面与外界隔绝的时候?”

    田郜满意一笑,“那又是为何要遣散百姓呢?”

    “为什么?”

    就在这时,天空突然下起大雨,瓢泼倾盆,激荡在皇都的每一寸土地,田郜伸出左手,纷飞的雨滴拍打在他的掌心,就像是一盏盏透明的花骨朵肆意绽放。

    “足以载入史册的事件,可决不能被世人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