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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冗长与短暂(下)

    而后,冗长的会议拉开了序幕。

    先是当年“帝江”的家族起身抗议,指责白泽只顾推进自己的研究而罔顾当年的前车之鉴,声称协会已经无法再承受可能出现的损失;然后由军方鹰派的代表人出面斡旋,轻飘飘的两句话先将当年的事情揭过,转而开始讨论计划的可行性;骊山的隐世家族还在冷眼旁观,而有些财团已经急不可耐地开始讨论利益划分和责任归属了。

    太一端坐在首位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台下的众人吵得热火朝天,心里不免的冷笑不止。

    身为代行“神”权的超凡者,既不想履行神巡护人间的责任,只顾着攫取自身的利益;却又自视甚高,不将自己视作人类的一员。

    早就已经遗忘了协会成立的初衷、也忘记了“探秘人”和“调查员”的初心……

    这样腐朽的你们,才是内部潜藏的大敌啊。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清了清嗓子,准备发言。

    而台下,来自帝都的“九婴”世家代表还在喋喋不休地大声抗议着,脸色涨红的中年男人显然充分发挥了自己雄辩的才能,身上的西装已经有些凌乱、领带也被他拽松了,在众人面前一展口舌带来的满足感让他的肾上腺素疯狂分泌。

    即便是太一已经轻轻敲响了桌面示意自己要发言,男人依旧毫不动摇地煽动着会议室内的气氛,甚至把矛头指向了坐在台上的白泽和太一。

    “恕我直言,自从当年的计划之后,两位会长在协会内的声望也是有所下降啊,”中年男子冷笑一声,理了理自己散乱的领带,目光灼灼地看向太一,“麒麟副会长这么多年一直在各个秘境中搜查,劳苦功高,甚至忙得连这次会议都来不及参加,依我看,这下届的会长选举……”

    太一面无表情地看着台下鼓噪唇舌的男人,仿佛在俯瞰一只渺小的蝼蚁,但眼底却涌起了一抹感兴趣的笑意。

    这群跳梁小丑们,终于沉不住气了啊……

    虽然是很低级的挑拨离间,但在这时候说出来却是刚刚好,太一无论是否惩戒面前的男人,都只会让自己的处境变得更加糟糕:如果他开口反驳,无疑会在众人面前落下一个“心胸狭隘”的口实;而如果放任自流,以后这种挑衅性的“建议”只会越来越多。

    太一眼神明晦不定,正准备开口。

    “当年的计划,是我首肯的,如果你们要质疑的话——”

    “可以先来质疑我。”

    苍老的声音自阳光所不能及的幽深角落传出来,隐隐还伴随着几声啜饮的响动,似乎是有某位老人在那里慢吞吞地喝着茶。他的声音中显露出某种悠远的怀念,仿佛在透过厚重的灰尘去回望过去的时光。

    原本坐在首座的太一短暂地愣神,继而率先站起身来,右手抚在胸前,轻轻鞠了一躬,用温和但又有些尊敬的语气说道:

    “没想到您还会出席这样的会议——”

    长桌旁的众人也纷纷起身,跟随着会长行礼,就连白泽都端正了自己的坐姿,抚平衣角,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没有人会出声打断老人絮絮叨叨的话语,就像没有人会质疑他的存在一样。

    尽管在座的各位都是“四御”位阶以上的代行者,镇守着华夏框架的某个秘境、又或者是调伏着各种灾厄,但此刻他们都缄默着在老人的投影面前垂首,向这位上个时代的存在致以崇高的敬意。

    老人身上的传说有很多,在场的各位或多或少都是听着他的故事长大的,关于那惊艳了时空的一刀、关于那有些遥远的黑暗年代、关于老人身上那令人噤若寒蝉的赫赫战功。

    只是没想到,已经卸甲归田、本该像是一个富家翁一样含饴弄孙的老人却会再次出席协会的会议。

    是想借此震慑某些人,自己还没死呢,让他们放慢点争权夺势的步调?

    又或许,只是因为再次听到了“太岁”这个名字呢?

    当年的那位“太岁神”,同样也是精才绝艳啊,只是可惜……

    无论在场的众人内心如何心事重重,面上都始终不敢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敬,在这样一片肃冷的静谧中,太一首先放下了自己的右手,他轻轻抚了抚西装的衣角,轻轻咳嗽了一声,用眼神示意众人坐下,这才毕恭毕敬地说道:

    “是的,这也是我们最担忧的原因之一。”

    “当年那一场天灾事件-‘大静谧’所导致的影响直至今天还无法完全消除,一座小型城市完全沦为【幽嘶】的边境,三座沿海城市在每年的一些固定时候都会受到【寂静肃清】的影响,只能通过封禁海岸线来解决……”

    稀薄的阳光从钢铁穹顶上方投射下来,看不清老人的面容,只能看到几缕有些扎眼的白发和遍布伤痕的手掌,那几根骨节突出的手指此时正捏着一把青花瓷茶壶,漫不经心地往自己的嘴里倒着茶水,俨然是极其不习惯这种文绉绉的生活习惯。

    尽管是一副有些粗放和滑稽的画面,但在座各位的脸上都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情绪,连最为跳脱的白泽都是脸色严肃、甚至眼神中还暗含了一抹黯然。

    拿了一辈子刀的手,再去握茶杯,当然会不习惯的吧?

    老人像是喝酒一样牛饮了大半壶茶水,才慢悠悠地把手中的茶壶放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当啷”一声。

    “我们还会犯六年前的错误吗?”

    老人平静地问道,语气古井无波,但其中蕴含的淡淡血腥味让在场众人的呼吸都为之一窒,精神紧绷起来。

    他并没有在故意质问谁,仅仅是平静地说出了一句话,但每个人都感觉有一尊古老的巨神在自己的面前俯视着自己,仿佛天倾的庞大压力瞬间笼罩在这间会议室里。

    糟了,老爷子似乎有些不满啊……

    “这么多年都没有长进的话,岂不是给别人看笑话吗。”老人将视线投向遥远的天空,似乎是在凝望着天幕上的神灵们,他轻轻摩挲着手背上斑驳的疤痕,语气间仿佛凝铸了钢铁,“我们暗地里做了这么多准备,就是为了不再犯当年的错误吧?”

    会长的嘴角轻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会场内噤若寒蝉。

    每个人心中都暗流涌动,但却都不约而同地在老人面前敬畏地沉默下来。

    阳光照在幽暗的角落里,老人的投影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那张原本肃杀而森冷的五官如今变得有些慈祥,松弛的面庞上分布着深浅不一的老人斑,几缕散乱的白发随意地耷拉在额头上,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年迈的、正在酣眠的狮子。

    老人垂首看着坐在会场内的众人,像是一位慈祥的富家翁正在环顾自己辛苦积攒起来的家业,他笑呵呵地说:“我知道,你们都有自己的心思。”

    “有的人想把这些技术捏在自己手里,有点人想用它来为自己的家族谋点福利。”

    他的视线缓缓地扫视过一张张面孔,那些被他注视到的人都纷纷敛息凝神,连呼吸都不敢太过大声。

    在他们的面前,仿佛出现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血色深渊,无数破碎的骷髅拖曳着自己的残肢断臂在深渊的悬崖上攀爬着,嘴里嘶吼着不成语调的怪异咆哮,它们扭曲的肢体上紧紧握着各种支离破碎的武器,死死地盯着闯入此处的人们。

    天上倒映着黑色的烈日,恍若一颗巨大的、布满血丝的眼球。

    在座的不少人后背上都冒出了冷汗,手指摁住自己的膝盖,指尖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这是老人对他们无声的警告……

    “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从以前就看不懂,一直都被他们嘲笑是个莽夫。”

    老人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像是想起了以前的什么事情。

    “但是,我们总不能一直在挨打吧。”

    仅仅只是一句平淡的话,在场的众人却似乎都从中闻到了一丝血与火的气息,老人的牙齿间像是咬着钢铁,全身的肌肉都凸棱起来,原本矮小佝偻的身躯突然变得巍峨起来,仿佛一座大山一样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就这么办吧,当年做不成的事,现在没理由还做不成。”

    “哎呀,一晃这么多年就过去了,时间过得真快呀……”

    老人似乎是有些厌烦地挥了挥手,没有再说什么,再次端起了那个青花茶壶,投影像是流沙一样倏忽坍塌,发光的像素块在空气中飘散,只留下会议室里面面相觑的人们。

    于是,这项提案就这样不温不火地通过了,没有人提意见、也没有人敢再发言,甚至连投票环节都被轻飘飘地略过了。

    开什么玩笑,老人当年可是拎着一把普通的65式骑兵刀杀穿了无数秘境,在诸多“混沌”的环伺下砍出人类生存的空间,甚至在名为【格赫罗斯】的外神身上留下了仿佛深渊沟壑的巨大伤痕,迫使这颗行星一般的巨大天体远离了地球,那精才绝艳的一刀所留下的痕迹至今都横亘在天幕上难以抹消,始终散发着雷霆一般浩大的威严。

    别看他现在一副闲云野鹤的样子,真要是惹老人家生气了,拎着刀去你们家里喝几杯茶,在场除了太一和白泽两个人以外,有谁能够消受得了?

    会议有条不紊地推进到下个议程,坐在首座的太一稍微挪了挪身子,用余光瞄了一眼投影在侧方的白泽。

    只见她正在低头玩着掌机,小巧的耳机塞在耳朵里,好像完全没有听到会议的内容一样,脸上也是一副散漫的表情。

    感受到会长的目光投来,白泽也抬起眼帘。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一触即分,各自带着一丝若有所思的明悟转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