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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幕 京城飞书

    如果有人要问偌大的塞北哪里最繁华,无论男女老幼都会用手指向同一个的地方,神木王城玄冬。这座青石堆砌而成的巨大城堡被高傲的万年青木包裹,即便在白雪皑皑的冬日也显得郁郁葱葱。

    潺潺的青龙河水流淌至此便悄悄地拐道弯,将玄冬城拥入怀抱。斑驳的城墙被河水冲刷成破旧的青绿色显得古朴而凝重,一棵直冲天际的巨型青木屹立于此上万年,传说中那条巨龙牺牲自我护万物苍生周全,唯留一根龙脊在人间。

    玄冬城今天热闹非凡,全城百姓纷纷穿上新衣,蒸起米糕来迎接一年一度的青龙祭。这一天本是先民祭祀上古天神青龙的日子,流传至今已经逐渐变成百姓庆祝粮食丰收的节日,俗称青食节。

    节日的烟火已经准备就绪,王城周围的百姓纷至沓来,田间小路上穿着一新的先民三三两两,伴着鸟语花香有说有笑。

    剑陵古道像一把巨大的宝剑从遥远的河湾地直插至此,它是连接神木与九州的一条最重要的陆上交通枢纽。各路领主盛装列队,满载美酒的马车把古道挤得满满当当。

    此时没有人会注意到一只通体乌黑的信鸦由南而来,拖着疲累的翅膀划过天际。能看出它已是伤痕累累,一路上躲过各种天敌猛禽的袭击才顺利至此。信鸦掠过人群,无暇朝地面观察,它要用尽自己最后一丝生命来完成任务。

    “京城飞书!京城飞书!”

    王城总管府邸一名信差从信鸦塔上一路狂奔,边跑边大声嚷嚷。老总管家丁虽众,但个个守规矩懂礼节,众人也都好奇为何今日信差如此失礼?

    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身着普通的青袍席地而坐,案几上密密麻麻摆放着青龙祭的来宾名单。大典明日开礼,万事已备可老人仍在梳理。他就是玄冬城总管姓李名春字子夫,早年随当家小姐从轩辕远嫁神木王,时光荏苒已经六十多个春秋冬夏。

    “去看看,何事喧哗?”

    李春的思路暂被喧闹声打断,不禁眉头紧蹙。他命书童去看个究竟,而手上仍然拿着清单若有所思。

    神木虽广,但人烟稀少。面积几同九州可人口将将够中原一郡之数。主要是塞北天寒地冻之日居多,农耕播种十分不易。先民大都聚集在王城玄冬周围,剩下主要分布在西边的风雪原,东边的匕首谷以及最南边的白鹿港。

    先民虽少,但面对风雪从来不予低下头颅。性格刚烈的他们代代相传,其中的佼佼者既是四大部族,除了王族狄氏,还有风雪原的风氏和匕首谷的刀氏以及白鹿港的白氏。

    四大部族同气连枝彼此互相通婚,整个神木境千百年来也在四大部族的统治下稳固团结。在北方的山海之间,青龙卫以及来自九州的精锐布下重兵在长城之上抵御玄武冰原的蛮族。在白鹿港,神木强大的青木战舰也曾令风暴之海的扶桑海贼闻风丧胆。

    三族臣服狄氏还要从遥远的逐鹿之战说起,当时人皇夏禹与蛮族战神蚩尤大战于还未有港口的白鹿平原。狄氏先祖狄龙率铁骑驰援,切断蛮族南北补给线立下奇功。华夏初立,夏禹论功行赏封狄氏为神木之王到今日已是第十八代。

    原本风平浪静的神木近来却因一个家族的兴起而显得山雨欲来风满楼。白鹿港本是白氏多年经营的地盘,可最近十年有一股势力横空出世虽然不至于威胁到白家领主的地位但其首领敛财的能力可谓是登峰造极。

    “熊家,熊陆。”老总管手拿清单紧皱眉头。

    听闻这个熊陆是前朝废民,曾是幽云之地首富熊家的六公子。熊氏宗族因赊刀人传说进言前朝圣皇赢昌而被株连九族,作为旁支幽云熊氏被贬至塞北神木而落得凄惨结局。

    熊陆此人落魄成掮客游走于南来北往的商队之中,大约十年前才彻底落脚于白鹿港。此人头脑灵活善于专营,而且挣钱不择手段。除了正经营生,真正使其发家的是那勾栏生意。

    莳花馆曾是燕都城花坊一家普普通通的别馆,这位熊大官人居然在白家眼皮子底下把它的分馆开在白鹿港的青柳巷中。海港多是游走蔚蓝深海的水手,莳花馆的出现好似干柴触碰烈火一般瞬间点燃水手们的热情。

    这里侍奉客人的伶人多是来自江南千水的战乱遗孤,吃惯北方菜的水手们自然觉得水乡琴韵别有一番滋味。莳花馆的生意蒸蒸日上,熊大官人攒下第一桶金后开始布局镖局,当铺,酒馆等等,总之什么行当赚钱他就干什么。

    一来二去,熊大官人的财富成为白鹿港中仅次于白家的存在。俗语道有钱能使鬼推磨,真金白银的砸下去自然有大批死士与门客前来投奔。最要命的是白家也不是铁板一块,熊陆左右逢源居然和白家三爷走得亲近。

    熊陆主动献上殷勤,把生意中的三成股拱手相让于白三爷。当局势变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之后,白氏也不好下手收拾熊大官人,毕竟谁会嫌真金白银咬手?

    最可怕的是熊陆此人知进退,在人前最志得意满的时候高调宣布迎娶比自己小许多的白家千金,且心甘情愿入赘成上门女婿。偌大的生意也都交由白三爷和内人打点,自己从此退居幕后。

    短短十年,熊陆此人就在神木白鹿港站稳脚跟。令人刮目相看的同时一些明白人不得不提防其背后是否有何不可告人的意图?老总管就是其中之一,他五年前就派人暗中调查,可查来查去也没发现任何问题。

    今年的青龙祭三大氏族齐聚玄冬城,本应该是举城欢庆的大喜事。可此时却有不和谐的声音传来,白家二爷与其三弟因一处港口的经营权大打出手,双方互有死伤。

    按道理这本是氏族内部纷争的小事,大可由家主出来主持公道。可白氏领主如今重病在身卧床不起,一直都是其独女来主持氏族大小事。尽管这位大小姐巾帼不让须眉,但毕竟年幼不能服众。她的两位叔叔可都不是善茬,均虎视眈眈的盯着领主的宝座各怀心思。

    “总管大人,有京城的飞书来信。”书童恭敬回禀,老人闻听立刻从思绪中走出。

    临近夏末,空气中忽然吹来一丝凉意,老总管望向窗外只觉脊背发凉。一股强烈的不祥之感占据周身,老人家猛然起身不料立刻扭到腰筋。

    “京城飞书?”

    人老不中用,老总管扭到腰筋眼看摔倒在地,书童急忙上前搀扶。此时信差也连滚带爬的跑进书房,带起一片灰尘弥漫。

    “看看你,急些什么?老总管要是被你惊出什么事,王爷能否轻饶?”

    书童扶着老总管冲着信差抱怨,后者已经跑得满头大汗,看见此景整个人愣住片刻遂急忙上前和书童一起将老人家搀扶到卧榻。

    “属下有罪,请总管大人责罚!”

    信差躬身施礼,汗水点滴落在地板上敲打出滴答之声。只见老人家和蔼的摆了摆手示意无妨,腰痛让他很不好受但此时他最关心的飞书来信。

    “呈予总管!”信差急忙把木封呈给书童,他之所以如此焦急是因为木封上竟然有三枚赤蜡封印。这预示着传递的消息属于十万火急,只有战时才会如此。

    老总管同样注意到这个细节,心已凉去半截。乾元初立已十年,天下再无大的战事,那些侥幸逃脱的千水余孽也大都逃亡扶桑列岛与朱雀沙海。此刻京中传来三印飞书,想必一定发生什么大事。

    李春认出这赤红印记上的名签,它属于当朝刑部侍郎狄杰,他也是神木王狄山的堂弟,是神木在京城中的信眼。

    “大事不好!速速备车!”

    果不其然,飞书中传来的消息足够逆天。开元十年,神木王储丘犯造言之罪,于大暑时节行造言之刑,家眷夏尔马氏与一子一女施绞刑。

    短短几行文字把事件描写的周全,老总管颤抖的双手几乎把持不住。造言之罪等同于谋逆,圣皇赵无极降下龙威将神木王的胞弟狄丘一家老小处死暴晒于朱雀门外,狄杰也因此官降三级被贬至大理寺。

    老总管根本来不及多加考虑,他一定要尽快把消息禀告神木王。如今已是夏末时节,信鸦长途跋涉几万里传递而来的惊天消息他是万万不敢擅自做主。

    街道上熙熙攘攘,一架马车狂奔向东搅得尘土飞扬。神木王居住的龙脊堡就建在玄冬城正东那跟参天的龙脊青木之下,别看城堡全是用万年青木打造,其硬度不比轩辕精钢低多少。

    远看城堡好似一条盘旋的巨龙,围在龙脊上俯瞰大地山川。宏伟的建筑随着龙脊山的坡度螺旋而上,最高处的大殿便是神木王的主堡寒冬。

    “夫君!”

    随着一声温柔的呼唤,悬台上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转身,正是整个神木境唯一的王者神木王狄山。其身长八尺八仅比远在天央的圣皇略矮两分,浓眉方脸透着强烈的锐气,周身碧青色的锦袍更显王者之气。

    此时他布满锐气的眼眸中正映衬着一道美丽的身影,来人虽是朴素的云锦白衣却给人一种雍容华贵之感。

    气质深刻在骨子里,有的人绫罗绸缎堆砌满身也透着庸俗,有的人故作高深也掩盖不住无知眼神,但繁花中总会有一朵白色的玉兰绽放于静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又在想念青儿?”

    王妃气质非凡,云锦映衬着白皙的皮肤显得年轻可人,谁能想到美人似玉的她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娘亲。

    “我没有,男儿志在远方,倒是你这个娘亲甚是思念?”

    二人口中的青儿是他们的长子,神木王储狄青。此刻他正远在极北山海之间的长城上镇守关隘,履行一个王储应尽的职责。

    “还不是你心狠!”女人玉眉微凝,举起拳头本想狠狠敲打一下神王的胸膛可后者根本不允,大手一张紧紧把秀拳握在其中。

    神王把爱妃紧紧拥在怀中,罕见露出幸福的笑容。这种甜蜜的幸福仅仅会在二人独处时流露,旁人若是见到定会大跌眼镜又羡煞不已。

    “青儿尚未成年,你就狠心把他送到长城?”王妃本想躲闪,可无奈夫君的力气太大怎么挣脱也不得。

    “我十五岁时已在冰原斩敌无数,他比之我可差天地。”

    神王提起当年勇,浑身上下透着志得意满。女人蹙眉不语,只是静静望着,心想这个自己深爱的男人怎如此不解风情?

    明日就是青食节,寻常百姓家哪个不是合家欢聚?犹记得每年此时她也会亲自下厨,酿出一碗拿手的鱼汤,每次青儿都是喝得小肚子圆溜溜甚是让她欢喜。

    佳节思亲,还是头一次过节时青儿不在身边。回想起他呱呱坠地时粉嫩的小脸和响亮的哭声,王妃的心里顿时涌出莫名的酸楚。

    生在王家多苦命,这一点她深有所感。她自己就在父亲严格的培养下成长,仿佛一只失去自由的小鸟,每日只能困在笼中哀叹。

    “怎地又落泪?”神木王口吐飞沫还未来得及将自己的英雄事迹如数家珍一遍,就见心爱的王妃眼含泪水不住地眺望着遥远北方。

    王妃的心思神王岂能不知?平时还好,临近节日难免触景生情。奈何这对王族鸳鸯相伴将近二十载,也只得一子两女。当父母对待子女本该一碗水端平,可王妃心中就是对儿子感情重一些。

    “这要是让三丫头看见,又得说你这个当娘的偏心!”

    除了长子狄青,夫妻俩又幸得两位千金。长女单名一个芸字,是狄山为纪念亡妹特别而起。三女单名一个燕子,真是人如其名。今年只有九岁的她每天只道是像燕子一样叽叽喳喳的飞来飞去。

    “燕儿如此这般,还不是你这个当爹的惯她?”王妃嘴上不服气,她偏心儿子,可自己这位神王夫君对两个女儿更是宠溺。尤其是三女狄燕,那真是百依百顺。

    “诚心拌嘴?许你疼儿子,不许我疼女儿不成?”

    神王故作威严,无奈王妃根本不吃他这一套。说来古怪,他戎马一生,经年在杀伐之中铸造出一副钢筋铁骨。可当他第一次看见眼前这个女子的时候,钢铁的身躯瞬间被她似水的温柔融化成风。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神王威风八面,可在王妃面前总是略败下风,毕竟自己的爱妃可是当年叱咤风云的风雷王最疼爱的女儿。

    自古圣后只能出自风雷赵氏是天下人尽知的事情。圣皇赢昌昏庸无度,打破千年的规矩硬立千水淳于氏嫣然女为后,风雷王听闻可是暴跳如雷。

    他不顾阻拦进京在圣皇驾前当面质问,最终惹得五马分尸的悲惨下场。风雷王储赵无极在神木的庇护下顺利返回金陵称王,随后摇旗呐喊兴兵伐夏才引得天下九州乱成一锅粥。

    王妃从不和神王犟嘴,只是默默站在那里悄然哭泣。晶莹剔透的眼泪比那犀利的言语杀伤力强上千倍万倍,神王红着脸瞬间就得败下阵来。

    “敏敏,明日祭祀大礼还有许多事情要操劳,不如早些歇息?”

    每次赔不是,神王都会亲昵的呼唤王妃的叠名。神木王妃单名一个敏字,取聪慧过人之意。从小她被当做圣后的继承者严格培养,博览儒道经典,琴棋书画是样样精通。

    十岁那年,她曾拜师点苍山,成为文圣周公的关门弟子。文圣清心寡欲,与世无争,世人鲜知其名。其师弟武圣姜尚的名号在九州可谓是如雷贯耳,座下门徒大都是高官名人,最有名的要数当朝丞相李准与国师张道陵。

    从学三载,周公远游从此匿于世间,作为关门弟子的赵敏去神木看望兄长赵无极。因缘际遇,当她第一眼见到年轻的神木王狄山时便心有所属。两个年轻人一见钟情,无奈她既是圣后继承者只能悲呼叹世。

    圣皇赢昌的昏庸反倒是成全这对苦命鸳鸯,在兄长赵无极的冠礼下二人于玄冬万年青木下喜结连理,以受古神的祝福。

    “我不累,你自己歇息吧!”

    王妃赵敏知道神王这是在给自己找台阶,有时候她觉得男人的嘴真是硬得可以。明明说句软话就作罢的事,非要故作扭捏一番。

    不蒸馒头争口气,今日她偏偏要执拗到底。否则心底这股思念之情没处倾述,到头来也是憋坏自己的身子骨。

    “天色不早,与其思念青儿不如你我再给他添个弟弟岂不更好?”

    神王也早已看穿王妃的小心思,她的这股执拗劲简直和他兄长如出一辙。也不知这赵家兄妹从小是吃什么长大的,骨子里总是有着自己特别的坚持。

    只见狄山大手一挥,王妃赵敏根本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被高高抱起。她只懂女红,对修炼是一无所知,在元力深不可测的神王面前只能像只玩偶一样任凭摆布。

    “你!”

    王妃瞬间有些恍惚,上一次二人之间如此干柴烈火还是情窦初开的时候。这些年夫妻俩一直相敬如宾,早就把激情二字忘却在心头。冲动涌上心头时真是令人措手不及,又欲罢不能,唯有把绯红的脸颊埋进夫君宽大的臂弯之中。

    “王上,总管求见!”

    一道冷冷的禀告如天降瓢泼大雨立刻熄灭掉这对鸳鸯之间的浴火,作为神木王城四大高手之一,王城卫队统领狄鹰在门外低声冷语。

    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此时神王的心情好似晴空万里时顷刻间阴云密布,眉宇间不禁透出一丝恼意。王妃则是嫣然一笑,好似与己无关。

    “老总管此时求见,定有要事。”女人朝着门口努努嘴,示意她的英雄还是收起猴急,正事要紧。

    临近傍晚,议事厅内已掌起灯火,火光倒映在地面斑驳的青石上显得扭曲抽象。李春弓着腰急的来回踱步,周围卫兵见状全都诧异不已。到底是何事能让饱经风霜的老人如此这般焦虑?

    “总管,您何事惊慌?”旁边站立一人,正是今日当班的王城管事莫不愁。

    莫家曾是隶属于狄氏的大贵族,无奈百年前家道中落渐渐失去封地,现如今仅靠莫不愁一人为官讨得俸禄供养一家老小十几口人。

    王城管事并不是什么大官,俸禄其实也不算丰厚。虽比之寻常百姓要强上许多,可无奈莫家十几张吃饭的嘴合起来像个无底洞。莫不愁主动向总管李春担下夜职,只为那杯水车薪的补贴。

    相处十几年,莫不愁也是头一次见老总管坐立不安的模样,心生疑问便口无遮拦的提问,可话刚出口就觉得自己冒失便急忙施礼。

    李春自然不会搭理寻常管事的提问,一路上他心中计较究竟如何把邱王爷的死讯告知于神王而得其不怒,想来想去都是枉然。

    一盏茶的功夫,狄鹰迈着矫健的步伐先行抵达议事厅。刚一进门老总管就传递给他一个别样的眼神,后者立刻会意。

    “你我退下,让王爷与总管单独谈。”此话对着莫不愁讲出,后者眼力见也是极高,毕恭毕敬的朝着厅外退去。

    “春老找我何事?”神王姗姗来迟,显然心中在责怪老总管来的不是时候。

    “神王在上,这,我。”左思右想也无周全之法,李春竟然一时语塞在当场。

    狄山见状也有点吃惊,他也是头一次见老总管这般失常。打他记事李春就是坐怀不乱之人,这位古稀老人从狄山的爷爷称王时就已是王城总管。六十几个春秋让他脸上刻满岁月的痕迹,也彻底熬白满头青丝。

    “这是我备好的典礼名单,请王上过目。”纠结一路,临到头来老总管还是说不出口。要说也不能现在说,待得明日祭祀大典结束再做计较也不迟。

    旁人无从知晓,但李春心底此时正在滴下苦痛的鲜血。狄山,狄云与狄丘兄妹三人他是眼看着长大,该死的蛮族先后夺去他们爷爷与父亲的生命,而他们的母亲也因悲伤过度郁郁而终。

    兄妹三人孩提时团团围在床榻,听他讲人皇夏禹与蛮族战神蚩尤大战白鹿原的故事。还有那条上古神龙,为保苍生与邪魔大战于九天云霄。即便最后身死也化作茫茫青木,继续护佑先民长长久久。

    十年前飞将军狄广领命前去挽救郡主而不得,狄山已然暴跳如雷。青龙铁骑与白虎的游骑兵虎视眈眈的在天门关对峙整整三个月,最后若不是圣皇赵无极痛打白虎统领李陵三百鞭,又让其负荆请罪于狄山驾前恐怕一场腥风血雨又会降临人间。

    现在狄丘也走了,从此世上只剩神王一人。若他得知痛下杀手的正是自己的金兰兄弟,当今乾元王朝至高无上的圣皇赵无极会作何感想?

    赵无极七岁时就被风雷王送至神木历练,其与狄山同岁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二人一见如故,同吃同住同修炼长达三年之久。不是兄弟,胜似兄弟,如不是那皇子赢印从中作梗,可能赵无极就会迎娶狄云从此神木与风雷是亲上加亲。

    无常总是世间事,蹉跎归来岁已痴。短短十年光景,曾经相亲相爱的三兄妹已是阴阳相隔。狄云与狄丘均已迈过黄泉河水去同先祖重逢,活下来的人最可怜。

    李春暗下决心自己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告知实情。青龙祭祀大典是小,如要是神王因此伤到心神,王气有损的话,那些潜伏在王城的蛮族细作会见缝插针的生出事端。无论如何王城只能稳,不能乱。

    “你办事,我放心。春老何故再作计较?”狄山面不改色,可心中已经将李春埋怨十几遍。心想老总管那老总管你今日之举动可能令神木错过一位王子也说不定。

    “若是往年,春不敢烦劳王上,可是这一次。”李春年迈,可头脑并不慢。眼睛一转就已生出对策,便将手中名单递与狄山。

    神王接过名单仔细上眼,三大部族齐聚王城是每年青龙祭的一部重头戏,今年除白鹿港领主重病不能前来由其女儿代替之外,风雪原与匕首谷的两大领主均会在明日准时抵达。

    狄山看来看去也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满脑门子疑惑的看向老总管,总觉得今日他哪里有些不对劲。

    “白家白雪代父前来似有不妥?”

    白鹿港有神木最重要的军港,上百首青木战舰是神木在风暴之海与扶桑海贼周旋的本钱。白家领主白圭身染恶疾已经卧床三年,因其膝下无子仅有一女而闹得满族风雨。

    大哥重病,二弟白景与三弟白裕都对领主的位子虎视眈眈,二人近来明里暗里摩擦不断,完全视他们这个叫白雪的侄女于无物。

    “春老何须费神?白家由谁做主还不是我这个神王说的算。若是那白家兄弟再闹,我一人五十大棒揍他个皮开肉绽。”

    神木地处塞北,受儒学影响相对较小。忠孝信悌,礼义廉耻在塞北说管用便管用,但说无用也无用。

    先民天生强悍,只臣服强者。从来没有什么世袭罔替,祖先荫滋后代一说。只有强者才能站上最高的巅峰俯视大地,就拿四大部族来说那都是经历上万年血与火的洗礼才脱颖而出的。

    “这次祭典我要亲自试炼一下白雪这女娃,若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之辈那她的叔父们也无需折腾。”

    狄山说的没错,眼下匕首谷的领主就是女子。刀家家主唐红绸出身朱雀海,远嫁神木后曾效力于狄山爷爷驾前,是一位盖世女豪杰。刀家满门忠烈,唐红绸的夫君与儿子先后战死于长城之下,眼下王城四大高手之一的刀影便是其亲孙女。

    “白雪这孩子心思细腻,外柔内刚我倒不担心。她的两位叔父自然不是她的对手。”

    闻听总管此言,狄山更是一头雾水。转念一想老总管汗毛中都透着主意,这是话中有话。难道还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不成?

    “她还有别的对手?”神王不懂就问,今天的总管看着总是觉得别扭。

    “自是当然,此人姓熊名陆,眼下是白家老三白裕的上门女婿。”

    李春对熊陆的调查已五年之久,可查来查去毫无破绽。无论家世背景与这些年的所作所为都是滴水不漏,也正因如此他才觉得不安。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唯独没有完美之人。真要详查下来哪个会经得起推敲?可偏偏熊陆此人仿佛那冬月飞雪一般干净。这五年不仅行事为人不露破绽,反而成为白鹿港先民口中乐善好施的熊大官人。

    “一介商贾,又是入赘之人,春老竟会对他有忌惮?”

    狄山见到白家此行名单中确有其人,没想到这种人居然会入老总管的法眼真是令他错愕不已。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此人短短十年就能攀上如此高位不得不防。”

    李春为神木操劳几十年,王城主管绝不是浪得虚名。他善于观人,善于用人,行事稳妥又事无巨细。

    狄山一直认为论能力李春绝不比当朝丞相李准差,按李家辈分老总管还比丞相高一辈。当年他虽作为家佣随小姐远嫁神木,但狄山胸中明了老总管也是出身李氏旁族的贵胄子弟。

    “防?防他什么?若他真是心怀不轨就交由那丫头处置便是。”任何诡计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是徒劳,狄山打小就坚信这一点。

    实力是检验成败的唯一标准,若是实力不够任凭阴谋诡计翻天也注定是失败的结果。尽管自古以来靠着计谋以弱胜强的例子数不胜数,但狄山始终对之嗤之以鼻。这么多年他的地位与成就都是一拳一刀拼杀出来,根本不靠什么诡谲的小伎俩。

    “话虽如此,可。”

    “春老,若只是要说此事不用向我禀报,你全权处理便可。”

    老总管还想说点什么,可是被神木王打断。后者心思已经有一大半飘向远方的高塔,在那里有最心爱的女人在等着他回去。

    “这,也只好如此。”李春的心思也根本不在这上,事到如今他还在犹豫要不要把飞书告知与神王,由内到外显得颇为挣扎。

    老总管弓着腰身施礼告退,此时扭伤的腰筋也跟着添乱。剧痛传来,折磨得老人家一个趔趄。

    “春老小心!”

    神王眼疾手快,风一样闪到李春面前轻轻扶住他的身体。只听啪嗒一声,一个青绿色的木封从老总管腰间滑落,重重摔在青石上恰好掉出飞书来信。

    “飞书?三印?”神王眼疾手快,还未等李春站好就迅速拾起飞书与木封。

    “王上!老臣该死!”

    只听噗通一声,李春轰然下跪,这一下惊得狄山急忙跟着跪下。李春不仅是王城总管,还是他的亲人,哪有让年逾古稀的亲人给自己下跪的道理?

    来不及搀扶李春,狄山跪在地上心中一凛。老总管的表现已经说明一切,非大战时刻会接到京城传来的三印飞书,想必一定发生逆天的大事。

    “告诉我,是不是丘弟出事了?”

    神王手握飞书根本不敢摊开看,望着面前老泪纵横的总管他的思绪立刻就想到远在天央城的胞弟狄丘。

    作为兄长他对自己这个一奶同胞非常了解。打小他不喜修炼,唯对琴棋书画痴迷。他向往儒学经典,一心想去天央考取功名利禄。无奈战火连天,科考停摆,但狄丘还是义无反顾地离开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南下天央。

    “与君一别整十七年!想不到!”

    狄山双手颤抖,紧紧抓住老总管的肩膀,但眼中却没有一滴泪水。老总管也几近昏厥,哭得悲天悯人。这一幕惊动议事厅外的狄鹰与莫不愁,狄鹰想冲进去查看究竟,忽被莫不愁阻拦。

    “你拦我干什么?”

    “狄统领,你我还是不要进去打搅的好。”

    莫不愁心思灵活,刚刚老总管使给狄鹰的眼神他同样看个究竟。什么消息只能神王与总管之间进行沟通?想必和明日的青龙祭无关。

    刚才老总管那失常的神态以及现在厅内传来的恸哭之声他稍加思索就已计较出七七八八。能引得总管老泪纵横的事必是有人去世,而去世这个人的身份定非常尊贵。

    如果是三大部族的领主有人死去,老总管顶多发下讣告哀伤几日。侍奉神木几十载老人家送走多少英雄好汉,不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情景。

    印象中上一次见老总管失态恸哭正是十年前得知郡主惨死河湾地的时候,那一天全城百姓身披孝衣游走于青龙大街之上来纪念这位勇敢而美丽的郡主。

    “上一次见老总管如此失态,还是听闻郡主。”

    莫不愁的话卡在半截没说出口,但已足够让狄鹰震惊万分。他难以置信的望向厅门,脑海中唯有一个人的脸庞渐渐浮现。小时候他曾见过这个堂兄几面,对他印象颇深。父亲曾夸他小小年纪文采飞扬,将来定是要做宰相的人。

    “他是怎么死的?”

    神王颤抖着双手,根本无力打开飞书。此生他从未感到过如此强烈的虚脱感,想当年他身中数箭鲜血几乎流尽。濒死时刻他依旧饱含力量,相信自己可以战胜死神。现如今他只能虚弱无力的跪在地上,甚至连一封信都展不开。

    “信中述秉义他犯下造言之罪,触怒龙鳞。”造言之罪,这短短四个大字仿佛千斤重锤敲打在狄山的胸口令其顿感窒息。

    造言等同于谋逆,按律是要株连九族。狄山突然感到耳边嗡声长鸣,头痛欲裂,整个人噗通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自己的胞弟,御赐封号的秉义君会大逆不道的犯下造言之罪。

    “王上,保重身体,此事必有隐情需从长计议,万万不可感情用事。”

    李春心中明镜,秉义君一家惨死并不是结束而是才刚刚开始。传递圣皇谕旨的钦差一定正在北上,待到圣旨降下那一刻必定是圣皇滔天的怒火。

    眼下情况万分危急,是狄氏建族千年以来最大的一次危机。毫不夸张的说,神木往后的每一步都似如履薄冰,稍微走错一点便万劫不复。

    “必有隐情?”人悲伤到极点时愤怒就会悄然占据,只见神王目光如炬的望着老总管依旧没有一滴泪。

    “也不想想他是如何坐上那翔龙宝座?”

    十年征讨,三万尸骨,垓下城外赤壁尽埋神木英灵。若不是当年青龙铁骑殊死拼杀攻破千水第一关引得精卫城中精锐来援,风雷岂能轻易从海上攻下千水王城?

    风雷王赵无极之所以能推翻强大的夏水联盟神木当立首功,这一点只要是稍微公正客观的君子心中都是承认。

    “说不得!”老总管不顾腰筋剧痛,急忙阻拦神王继续把话说下去。

    有些话只能烂在肚子里永不再提。共患难易,同富贵难。千百年来最琢磨不透的就是人心。昔日情同手足,可今非已昔比。赵无极毕竟龙袍加身成为天神在人间的传人,既已成神,则永不会犯错。

    “山儿,木已成舟。千万不要冲动,为今之计只有以不变应万变。”

    老总管话说一半突然晕厥过去,腰间的剧痛实在是折磨着老人家让他身心俱疲。古稀老人哪里禁得住这般折腾,直到此时神王才猛然惊醒渐渐趋于平静。

    他是神木的王,作为王者要有担当,偌大的神木不光是他狄氏一族,更有百万先民在这块土地上生生不息。老总管说的对,此事应从长计议,待到钦差抵达时他和他的子民应该做好一切准备。

    “传郎中来!”

    神王一声令下,狄鹰像箭羽一样射进议事厅,见老总管已然昏迷不醒便立刻命手下去请王城首席郎中。

    “狄鹰,立刻飞书传信,让青儿速速归来!”

    神木王狄山知道氏族逢此大难必须团结一致,而他的主心骨王储狄青还远在极北长城之上。此时此刻无论作为神王还是父亲,他都需要儿子陪在身边。

    夕阳西下,老总管只是扭伤腰筋又逢情绪激动略伤心神而昏迷。郎中下了几副方子,吃上几日便可安然无恙。望着沉沉睡去的老人家,神王内心十分懊悔。

    “春老,又让您老人家替我操心。”

    夜深人静,狄山足足陪伴老总管两个时辰才安心回到行所。见屋内烛影绰绰,便知爱妃定是在等着他回来。掀开帘幕,只见美人独坐书案旁似乎是在写字。

    “回来了?”

    神王刚一进屋,王妃就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当即停下笔锋平静的唤着爱人。

    “回来了。”

    两人还未眼神交错,王妃立刻从神王的回答中觉察出一抹异常,心头不禁一凛。

    相伴多年,彼此早已灵魂契合。谁只要心中有一丝丝别样的情感就立刻会被对方觉察出来。

    “在作画?”

    神王见桌案上一棵红豆独立在风中,远处一行白鹭飞上青天奔着月亮而去。心知爱妃日夜思念的青儿旬日后便会踏上归途。

    对坐无言,茶盏盛满香茗而丈夫则接过妻子手中的画笔若有所思。妻子嘴巴不禁惊讶的微张,上一次见丈夫执笔还是在垓下那场大战不久之后的晚上。

    残阳赤壁霜满天,城垣碎瓦尽孤烟。不知拙荆镜中人,垂髫易老人世间。

    当时夫君内心有愧于三万神木好儿男,泣血写下诗句以祭奠故去的英魂。那悲愤的目光她至今难忘,万万没想到此时此刻那眼神再次映衬在夫君充满锐气的眼眸中。

    南丘院中草如茵,迎风晚步尘如今。只叹天上浮云去,飘去飘来殊无心。

    当夫君提笔在她的画作上提下这四行诗句的时候,无声胜似有声。只见美人热泪两行与夫君相拥,即便如此也温暖不到一颗渐渐破碎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