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颜真卿受困平原郡

    郭纳随游戈来至城西，果见马蹄扬尘，将至城下，陈留士卒张弓搭箭，欲作抵挡，郭纳却认出前方军队所擎，乃是大唐旗帜，忙道：“不必惊慌，此非安禄山也。”未几，一队兵马有一千余人，四十余骑，来至城门之下，当头那将官喊道：“我乃荥阳郡团结兵副将杜时武，因闻安禄山已渡黄河，故奉太守崔无诐之命，前来相助御贼。”游戈闻之，问郭纳道：“大人，今当如何？”郭纳道：“莫教此人，坏我降城之事。”便高声道：“杜将军，我乃陈留郡太守郭纳是也，君之盛情，我陈留感怀之至，然今贼兵浩荡，我等宜各守城池，不与相战，以候朝廷天兵降临，请将军回报崔大人，此非逞勇好战之际，我陈留守备充足，父老偕心，不必有损于荥阳守备。”杜时武听了，只得道：“既然如此，还请大人授书信一封，我好回城复命。”郭纳道：“将军稍后，我这就去写。”便入屋寻笔，作书一封，谢崔无诐相援之情，令人送出城去，把杜时武打发走了。郭纳谓游戈道：“这崔无诐也是直人一个，若安禄山军至荥阳，恐其死无所矣。”游戈叹道：“而今天下慌乱，谁知该将何往。”郭纳道：“游将军，如今安禄山已渡黄河，你立刻派出一人，往北迎之，言我陈留愿降，免得徒增兵戈。”游戈应下，便去吩咐手下不提。

    却说颜真卿者，字清臣，时年四十六岁，出身琅琊颜氏，乃是儒风世家。颜真卿自幼饱读经书，尤擅书法，师从于褚遂良、张旭，得其精髓，最精正楷，多为时人称赞。颜真卿登进士第，后任监察御史、殿中侍御史，然因与杨国忠不合，被贬至德州，任平原太守。初安禄山尤未起兵，颜真卿疑其有谋逆之心，恐平原郡沦陷，于是假托阴雨连绵，使人高垒城墙，并暗中招募兵勇，囤积粮草，其白日则与友人泛舟饮酒，以使安禄山无备。后安禄山果起兵于范阳，并发书信，令颜真卿派兵驻守黄河，以候大军之至，颜真卿立刻教司兵参军李平携书往长安通报天子，李隆基得此书信，而确知安禄山反叛无疑也。

    后安禄山使平冽前来劝降，颜真卿与平冽虽有旧交，亦深不齿，令和琳率兵出城，斩杀平冽左右，并捉平冽大唾，令回告安禄山，言平原郡相抗之意，于是河北二十四郡，除此平原郡外，余皆归于安禄山矣。

    放走平冽，颜真卿便知安禄山必将派人来攻平原，于是令手下日夜巡守，以防敌袭。平原郡原有三千团结兵，颜真卿又募得万余人，共一万三千众，可惜多非行伍之人，大都寻常百姓，虽然自安禄山起兵以来，勤加操练，然而欲举大事，与正规军队相战，亦显不足。颜真卿遂上书一封，道：

    臣颜真卿上奏，自安禄山逆乱以来，河北诸郡惧于武吓，无力相抗，故纷纷称降，以全百姓，非有二心于唐室，实因局势而权衡。而今安禄山大军已渡黄河，剑指东都，正是河北空虚，收复山河之际，臣在平原，有兵将万余众，可与河北各郡相约起兵，而断贼与范阳后援之往来，困贼于中原以剿之，然我诸郡若相举事，则安禄山大军必然回袭，河北新卒，难挡渔阳铁骑，愿陛下调勇武之师，入河北之境，则我等诸郡一呼而应，复失地于李唐，靖战祸于方起，在眼前矣。

    写罢，便教司兵参军李平送往长安，呈与天子。腊月四日，李平扮作布衣百姓，鞭马而去，当日申时，士卒来报前方烟尘弥漫，那张献诚已率二万大军攻袭平原郡，颜真卿忙紧闭城门，不与出战，令众士卒严加守卫，自不必题。

    却说李平自别平原郡，便一路飞奔，当夜即渡黄河，又继续西进，向长安赶去。腊月五日，正是未时，前方便是陈留郡所在，李平一夜劳累，正欲加鞭，去陈留暂歇，另换一匹健马，忽然瞧见远处黑旗招展，仔细一看，竟是安禄山十万余大军，泱泱如海，亦向陈留郡进军。李平叹道：“安禄山已至，陈留危在旦夕矣。”他怕惊动燕军，便不敢紧随，只是远远跟住，想看安禄山若抵陈留，将做如何。

    至于安禄山，昨日有陈留太守郭纳遣使者来信，称陈留百姓士卒皆愿归附，唯河南节度使张介然一人不识时务，欲与顽抗，若燕军临之，其必劝张介然归降，而无劳安禄山兴兵。安禄山见此来信大喜，即赏使者珠宝若干，并令三军急行，今夜要在陈留安营歇息。

    张介然昨夜听闻安禄山已渡黄河，便是惴惴不安，趁夜召集城中士卒，令都来城上守备，并派人鸣锣惊醒城中百姓，令其各备器械，作弃生赴死之备。陈留郡中，郭纳欲献城投降之意早已流传，人皆不惧，只是怨张介然惊扰他等美梦，嗔怪不已。张介然则在城垣之上，一圈圈地巡视，直到辰时，才终支撑不住，坐在一张椅上瞌睡过去，虽然说睡，却也不安稳，稍有动静就被惊醒，终于到了申时，才总算稍复精神，又巡视起来，无有一炷香功夫，忽然有人来报，说城东尘烟弥漫，张介然忙奔赴过来，果见一队悍兵逼近，忙道：“传令下去，安禄山大军已至，速命兵卒都来垣上，箭矢石砲都去预备！”众牙将去看游戈，游戈以眼示意，教他等都暂时应付下来，于是众牙将领命而去。

    却说此时临城者，乃是范阳节度使麾下北平军，有六千余众，骁骑六百，其余都是步兵。北平军将领，便是孙孝哲，此时孙孝哲与张忠志共为先锋，来替安禄山受陈留郡之降。兵临城下，张忠志在长安任射生子弟时，与张介然有数面之缘，此时望见于城头，便高喊：“张大人，别来无恙否？”张介然瞧见张忠志，大骂：“胡贼！尔食君祿，受君恩，不思效忠于陛下，反而起兵欲害主，似尔无忠无孝，无父无君之辈，日后必车马裂尸，死无其所，骂名留于万世，恶迹唾于千古！”张忠志听罢，笑道：“张介然，我当何死不知，但你若执迷不悟，只怕是活不过今日。”孙孝哲听张介然痛骂张忠志，却是甚为不忿，恼道：“那姓张的，今我燕赵大军临此，尔陈留若愿归附，共举大业，则事成之后，你亦功高赏重，若尔陈留欲死抗到底，则我燕军将踏破此城，屠尽妇孺，尔等城垣守立之人，莫想逃过一个！”张介然闻之，喝道：“胡贼休来吓我，我便粉身碎骨，也要与尔等奸逆玉石俱焚！”便喝令左右，道：“来人，放箭，与我将那逆胡射毙于城下！”

    听得张介然下令，士卒却无人敢动，张介然恼道：“尔等懦夫，在怕什么？”郭纳便拦在张介然身前，深打一躬，道：“大人，我陈留一小郡尔，士卒不过万余众，且都是附近百姓，少有老兵旧卒，城中粮缺矢乏，焉能与安禄山大军相抗。如今河北诸郡，都已称降，我陈留何不随之，因势避害，乃物类天性，何罪之有。若真激怒安禄山，则陈留举城数万众，十将死七，子失其父，母失其儿，兄失其弟，妻失其夫，万户家毁，谁又悯之？望大人怜我陈留百姓兵卒之命，休与安禄山为敌也。”言讫，便朝张介然下拜，一旁众人，纷纷跪身，张介然及其随从，一时愕然。

    张介然顿时勃然大怒，道：“郭纳！尔等食君之禄，竟也出此逆言，枉尔诗书久读，都入了狼心狗肺！”郭纳叹道：“张大人，莫非河北二十三郡，除颜真卿外，皆狼心狗肺之人耶？大人父母妻儿，都在长安，只身于此，可殒一身而搏千秋清名，我等家眷都在此郡，莫非为大人一身之名，都弃之不顾耶？”张介然骂道：“你这狗贼，狂言诈语，可恶至极！来人，将他给我拿下！”一喝之下，无人相应，而是郭纳站起身来，道：“张大人，下官仁至义尽矣，你既欲作千古名臣，我便成全了你，来人，带张大人去暂歇。”便起身十余个士卒，来架张介然，张介然喝道：“我乃河南节度使！谁敢动我！”士卒不管他说，直接拖走去屋中捆了。郭纳叹道：“显官重位，人若肯认，则跪之惧之，人若不认，则轻如鸿毛。”便问张介然随从，道：“尔等是与我同降，还是愿与张大人共成千古功名，由我送去见安禄山元帅？”张介然随从闻之，纷纷下拜，道：“愿随郭大人进退。”

    于是郭纳来至墙头，向孙孝哲、张忠志喊道：“二位将军，我乃陈留太守郭纳，我陈留一郡，上至官将，下及黎民，皆愿归附安禄山元帅，我这就大开城门，以迎雄师。”于是郭纳令人开门，出来与孙孝哲、张忠志相见，张介然则被麻绳捆缚，布条塞口，丢在一旁，因不能有言，只是瞋目欲裂，怒视张忠志及郭纳等。陈留郡中守卒，都列队奔出门来，左右各成行列，排出数里长队，以迎燕赵之师。继而，陈留官吏又领一队倡优出来，唱曲弹词，犒劳诸军，并将酒肉诸物分与燕军将士解饥，之后陈留郡富贵人家都出城来，纷纷献布帛金银诸礼与孙孝哲，城中百姓也跟出城来看热闹，尤其是那些女子，见孙孝哲英容俊朗，威武不凡，无不钦慕。

    陈留郡外，一时嫣然歌舞，言笑晏晏，如此约有半个时辰，便见远处风卷大旗，马蹄撼地，乃是安禄山及其大军，已缓缓近矣。